《安尼尔的鬼魂》是翁达杰**一本以斯里兰卡内乱为背景的小说。一个数百年来浸淫于温和的佛教传统的国家,一夜之间因残酷的内战和种族主义,被血腥的宗派势力瓜分、屠戮。
受国际人权组织委托的法医学专家安尼尔回到故土斯里兰卡,试图调查在内战的骚乱中无辜平民的伤亡状况。一具被故意转移到自然保护区的骸骨“水手”成为她揭开残暴战争真相的契机。
在与政府指派的考古学家塞拉斯一同探究 “水手” 的身份和死因过程中除了战争那无处不在的阴影和血迹,她也逐渐接触到战争在每个人的生活中撕裂的伤口。
安尼尔必须背负自己、塞拉斯、塞拉斯的弟弟迦米尼、为佛像点睛的安南达深藏的秘密与悲恸。
翁达杰怀揣着对故土悲剧的隐秘伤痛,花费多年进行历史资料收集,甚至涉猎了书中相关的考古、法医学的研究,让小说叙事达到精湛的完美和准确。作家延续了他的诗意风格和片断式叙事结构,在对主人公的记忆和运命的层层揭露中,寄托了对故土失序的正义和荒芜心灵图景的哀伤与慰藉。
《英国病人》作者、布克奖得主迈克尔·翁达杰关于战争,关于爱,关于亲情,关于身份,关于未知的敌人,也关于对尘封过往的探索 人气作家、《夜航西飞》译者陶立夏 倾情翻译
迈克尔·翁达杰,加拿大小说家、诗人。他一九四三年出生于斯里兰卡科伦坡,十一岁时随母亲移居英国,十九岁移居加拿大,加入加拿大国籍。先后毕业于多伦多大学和皇后大学,曾长期在约克大学教授英语文学。
自一九六二年出版第一部诗集以来,迈克尔·翁达杰已经出版六部长篇小说、童年回忆录《世代相传》、多部诗集、剧本、文学评论集。他也积极参与加拿大独立出版社马车房出版社的诗歌编辑工作。他于一九九二年出版的小说《英国病人》荣获布克奖,后被改编成同名电影。二〇〇〇年出版的小说《安尼尔的鬼魂》获加拿大吉勒奖、加拿大总督文学奖、法国美第奇奖、《爱尔兰时报》国际小说奖。二〇〇七年出版的小说《遥望》又获加拿大总督文学奖。
迈克尔·翁达杰和同为作家的妻子琳达斯伯丁住在多伦多。
安尼尔她划一根火柴,举向暗中,光亮聚拢来,顺着她的手臂蜿蜒而上。她刚看见左手腕上的辟邪棉绳,火柴随即熄灭。自从在朋友的一次法会戴上这守护结之后,没到一个月玫红色就已褪尽。当她在实验室戴上乳胶手套,绳子的颜色就在手套下变得显得更浅淡,仿佛凝在冰中。身边的塞拉斯打开了手电筒,那是他就着火柴的光亮找到的,然后两人在抖动的光晕中前行,向一面金属墙走去。走到墙边后,塞拉斯用手掌大力拍击,他们听到墙后的房间里传来动静声响,那是老鼠在逃窜。他又拍了拍,仍有动静。“像老婆回来时,男人和女人匆忙下床的声音。”她低声说着,旋即住了嘴。安尼尔和塞拉斯还没有熟稔到可以拿夫妻关系开玩笑。她本想再加一句:“亲爱的,我回来了。”“亲爱的,我回来了。”当她蹲在尸体身边判断死亡时间时,她会这样说。语调有时尖刻有时温柔,视她情绪而定。绝大多数时候,她会在伸手停留在距离尸体肌肤一厘米处探知体温时,这样悄声细语。尸体。不再是他或者她。“再敲一次。”她要求他。
塞拉斯他周遭总是萦绕着各式各样的死亡。他的工作让他感觉自己是维系肉身的速朽与岩画的不朽之间的纽带;或许,更奇妙地,维系着信念与意念的不朽。所以一尊六世纪时代的睿智头像被搬走,或者辛苦举了数个世纪石雕手臂突然垂落,都关乎人类的命运。他曾怀抱有着两千年历史的雕像。也曾将手放置在雕刻成人形的古老而温暖的岩石上。岩石映衬着自己黝黑的肤色,这景象让他获得慰藉。这是他的欢愉之源。毋需来自他人或权贵的说教,而只要将手放置在岩石雕刻成的佛像上,这是拥有生命的岩像,体温随时辰变化,布满孔洞的面庞的面容因雨水或骤然降临的暮色而更改。岩像的手或许就是他妻子的手。它有相似的肤色和陈旧感,以及熟悉的温柔。凭借她留在房间里的细枝末节,他可以轻易还原她的人生,他们共度的时光。两支铅笔和一条披肩已足够他勾勒并回忆起她的世界。但他俩的生活却依旧被掩埋。她之所以会离他而去的动机,他那些将她驱走的恶习、过错或者缺陷,塞拉斯统统未加探究。他是个仅仅路过一片荒野就能想象出六百年前曾有座议事厅在此处被付之一炬的人,他面向这片空旷之地,通过一道烟熏的痕迹,一个指纹,就可以复原出夜晚的典礼上灯光是如何布置、就座的人们是何种姿势。但他对莱威娜的内心一无所知。这不是因为对她心怀怨恨,他只是再也无法回到那个让他心碎的地方,他曾在黑暗中诉说,假装尚余一线光亮。但此刻,在这个下午,他带着扑朔迷离的真相重回错综复杂的公共世界。他的举止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知道自己不会被原谅。
迦米尼他喜欢与陌生人推心置腹,言语幽默。噢,他清楚这一切是病态的——但他并不反感,不反感彼此间的生疏与隐姓埋名的乐趣。他曾温柔、拘谨、合群。在北方偏远地区的医院工作三年多之后,他将变得更为偏执。他的婚姻在一年后几乎转瞬就终结了,此后他几乎都是孤身一人。手术时他只需要一个助手。其他人可以远远站着观看学习。他从不解释自己做了什么以及正在做些什么。从不是位好老师,但却是最好的示范者。他只爱过一个女人,娶的却不是她。后来在波隆纳鲁沃附近的战地医院,另一个女人让他动心,她已是别人的妻子。最终他感觉自己置身恶魔船,而他是船上唯一头脑清醒、神志正常的人。战争年代让他如鱼得水。
帕利帕纳他走向荒野中每一根梁柱,在一旁站定后紧紧拥住,仿佛它们是旧时故知。他耗费人生中绝大部分时间在岩石和碑文中探寻历史。直到最近几年他才发现了被掩盖的历史,那些被蓄意隐瞒的章节,颠覆了他早年的视角与认知。无论是为掩饰还是为揭露真相,人都需仰仗谎言。他在闪电的光亮中解读那些浅浅的刻痕,在大雨和雷声中将其一一书写。就着洞穴上方的一盏便携矿灯或是以荆棘生起的明火。研读那些发生在古老而隐晦的字句背后的对话,在正史与野史之间反复思量,那时候他连续数周不和任何人交谈,于是这些就成为他唯一的言语—— 一位碑刻家研究四世纪的某种特有的凿刻方式,却偶遇一个禁忌的故事,它遭到国王、政府和僧侣的封禁,只能隐身字里行间。这些诗句蕴藏着更为黑暗的证据。
安南达经过她的工作台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身后,确保不会碰乱任何东西,然后俯下身,透过他厚厚的镜片看着她的游标卡尺和记重表,仿佛置身博物馆的静默中。他俯得更低,闻着那些器材。科学家的头脑,她想。昨天她留意到他的手指纤细修长,因工作而染成了赭红色。这时安南达抬起骸骨,拥它入怀。他的举动却丝毫没有惊吓到她。当埋首于调查研究,因错综复杂的数据耗费数小时心神之后,她也很想伸出手去,将“水手”拥入怀中,只为提醒自己他与她并无不同。他不仅仅是证据,还是富有魅力和缺点的凡人,家庭的一员,当他生活的村庄政局突变,在最后一刻他举起了双手,导致手臂折断。安南达抱着“水手”缓步而行,随即又将他放回工作台上,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安尼尔。她微微点头,表示她并不生气。她慢慢站起身来向他走去。一枚细小的黄色树叶飘落,滑进骨骸的胸腔,在那里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