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人间》是美国当代作家恰克?帕拉尼克的长篇小说。故事以一个小女孩的鬼魂为叙述视角,以戏仿长微博的形式,展开故事。麦迪逊?斯宾塞的鬼魂在地狱待了八个月后重返人间,发现一切物是人非,自己一个无心的谎言,使得整个世界都在走向地狱。本书以荒诞的黑色幽默笔法,对美国流行文化和所谓的精英社会做了辛辣的讽刺。
恰克?帕拉尼克,1962年出生于美国,毕业于俄勒冈大学新闻学院,三十多岁时开始写作,是一名特立独行的当代小说天才,在全世界范围内拥有大量忠实的粉丝。主要作品有《肠子》、《隐形怪物》、《搏击俱乐部》、《窒息》、《摇篮曲》、《日记》、《逃亡者与难民》等。这些作品糅合了讽刺、戏剧性、恐怖等元素,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超现实主义黑色幽默。其中,《搏击俱乐部》被导演大卫?芬奇改编成同名电影,他也因此得到了来自全世界的关注和认可。《人物》说“他有一种独特的天赋”,《新闻周刊》说“他是长期以来新鲜、有趣的作家之一”。媒体评价说“他综合了海明威的阳刚与古罗马讽刺诗人尤文纳尔的嘲讽”,并预言他会跻身文学巨匠之列。
敬爱的推友,
要不是万圣节前夜那三个淫贱恶女的胡搞,我才不会被困在人间,困在这布满石头的加拉帕戈斯群岛,喝着温暾的海龟尿。这海龟尿是人类忠实的伙伴。就在那个万圣节的前夜,我才被勒死、血脉崩断八个月,顶多八个月。是的,我因一件可怕的谋杀案而被打入地狱,过不了多久,这案子就会在这里公布于众。在地狱要忍受的主要折磨之一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心底都明白自己为什么该下地狱。我是怎么出来的呢?按照惯例,在万圣节前夜,从黄昏到午夜,地狱里所有的鬼魂都能回到人间,去寻找咸坚果方糖和各式葡萄干,饱餐一顿。当时我心无旁骛地在城郊寻觅巧克力饼干和杏仁椰子糖,以使地狱库房的储存更为丰富,突然,一阵微风吹来,风中隐约飘荡着从遥远夜空中传来的有人呼唤我名字的声音。这是年轻女孩合唱的声音,尖声尖气的声音正在吟唱我的名字:“……麦迪逊?斯宾塞……麦迪 ?斯宾塞……来吧,跟我们在一起。我们命令你听我们的指挥。”
对于你们这些没死的人来说,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已死的人可不是你们的妓女。活人爱用愚蠢的占卜板向魂灵询问,好去填写彩票中奖号码,预测将来和谁结婚。相比回答这些问题,死者可有更好的事情要做。降神会、敲打桌子、引鬼魂出来的诡计也不是什么好主意。此时此刻,我最多只有四个小时的黑暗时光可以供我收集奇巧巧克力薄脆饼。而现在,闲得有病的精英小姐们正咯咯地笑着召唤我。她们在瑞士卢加诺市我原来待过的寄宿学校宿舍里,坐在我的床上,异口同声地说:“麦迪逊?斯宾塞,在我们面前显形吧。让我们瞧瞧你的大屁股死了之后是不是瘦了些。”她们说完就用纤细的手捂着脸哈哈大笑。
这个荡妇贱女组织的成员,互相嘘了一声,然后继续齐声吟唱:“让我们看看你神秘的鬼食。”这种幼稚的笑话,又让她们咯咯地笑个不停,身体左右摇摆,肩膀相互碰撞。她们盘腿而坐,她们的鞋弄脏了我的床单,偶尔还用脚踢我以前的床头板。她们围着盘子里点燃的几支蜡烛,大口地吃着爆米花。“我们还有薯片。”她们继续调笑,手里摇晃着一袋薯片。烤肉味的。“我们还有洋葱酱。”一个声音拉着长音说:“来这儿呀,麦迪逊……来这儿呀,小猪,小猪,小猪……”然后她们又齐声唱道:“哼哼,哼哼,哼哼……”她们大声学猪叫的声音,飘荡在这寒冷的万圣节夜晚的空气中。“来这儿啊,小猪,猪,猪,猪……”
她们哼哼。她们咕噜。她们大声喊道:“呼噜,呼噜,呼噜。”她们满嘴都是高热量的茶点,嚼得吧唧响,她们大笑,她们尖叫。
不,敬爱的推友,我并没有因为恼羞成怒而杀了她们。我在写这篇东西的时候,她们仍然活得好好的,只是老实多了。总之,我乘着那辆黑色林肯豪车来了,回应那些乡巴佬的胡说八道。就在我们所说的那个万圣节前夜,我督促我臭名昭著的敌人——应招小姐三人组,去排泄她们厌食的肠胃里粗劣的食物。真是丢人啊,我可真丢人。因为临近宵禁时刻,我有点着急,也有点分心。
午夜以后多留一秒钟,就意味着把我放逐到讨厌的人间。所以,随着我手表上的长针一分一分地走向十二,我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觉。一旦污秽小姐三人组深深陷在她们自己臭烘烘的呕吐物和黏糊糊的大便当中,我就会快速奔向正在等我的豪车。
我用来跑路的车子十分可靠,它还停在我原先下车的地方:学校宿舍楼白雪覆盖的草坪路牙石边上。路牙石上已经结了霜。车钥匙还悬挂在点火开关上。仪表板上的钟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三十五分,足够我回到地狱。我上了车,坐在方向盘后面,系好安全带。啊,人间,我望了一眼我曾经住过的那栋古老的宿舍楼,想起当年我在那里一边阅读《寄生虫》,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无花果小甜饼,真有点依恋,甚至有点怀念。今夜,宿舍楼灯火通明,每个窗户都亮着灯,很多房间开着窗户迎向瑞士的寒冬,厚厚的窗帘在从沉闷的阿尔卑斯山脉冰川覆盖的山坡吹来的寒风中不停地扑打着。这些敞开的窗户,现在都挤满了有钱人家出身的女中学生,她们的脑袋伸出窗外,把讨厌的美味佳肴往外吐,呕吐物在宿舍楼正面红砖墙映衬下就好像是一道道条幅。此情此景,大快人心,实在令人想目不转睛地看下去,但是汽车仪表板上的钟显示的时间已是十一点四十五分了。
我和这里的一切深情地说了一声再见,便转动了插在汽车点火开关上的钥匙。
我再次转动车钥匙。
我把我结实耐穿的巴斯? 维坚平底鞋踩在汽车油门上,还稍稍用了一点力。仪表板上的钟显示的时间已是十一点五十分。我再次检查了变速杆确实牢牢地锁定在停车挡上,然后,第三次转动了车钥匙。
上帝啊!还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汽车引擎盖下面根本没有传出发动机启动的声响。你们这些博客世界里爱管闲事的人,自以为是万事通,什么都懂——尤其是对汽车——不,我可没有忘记关掉车的前灯,因此蓄电池并没有耗尽。而且,不不,车上也不缺汽油。我不顾一切地试图发动汽车,同时,注视着车上的钟坚定地走向十一点五十五分。到十一点五十六分,车上的电话铃响了——那种老式的铃铃声,一声接着一声——我根本没理会,因为我正在发疯似的想打开车上的手套箱,寻找驾驶员手册,好解决我遭遇的机械危机。过了四分钟,电话还是响个不停。我几乎是含着眼泪,一把抓起电话,没好气地说:“Alors!”
电话里有一个声音说:“‘……麦迪逊几乎绝望地哭了。’”一个男子用哄孩子的口吻说:“‘她战胜了她那些恶霸同学,但当她无法开动汽车逃走时,这一胜利的喜悦已转换为痛苦的恐慌……’”
是撒旦,这个黑暗王子,肯定是在念他的垃圾手稿。《麦迪逊?斯宾塞的故事》——所谓的我生平的故事,他声称:甚至在我的胚胎形成之前,他就已经完成了此书。在其中,我过去和未来的每一个瞬间,都是由他决定的。
“‘……小麦迪逊,’”撒旦继续念道,“‘在豪车的电话里听到她的上师的话,惊恐地退缩了——’”
我打断了他的话,问道:“是你在我的车上搞了鬼?”
“‘……她知道,’”电话里的声音说,“‘她大恶之命正在人间等着她……’”
我大喊一声:“这不公平!”
“‘……麦迪很快就别无选择,只有勇往直前,唯有引发世界末日 ……’”
我大声喊道:“我什么都不引发!”我大声喊叫:“我可不是你的简?爱!”
汽车仪表板上的钟已是十二点了。远处,阿尔卑斯山上一个kirche尖顶的塔钟敲响了子夜的钟声。这报丧的钟声还没敲第六下,我手中的电话听筒就已开始蒸发了。我乘坐的豪车也开始整个消失了,可撒旦的声音却继续嗡嗡作响:“‘麦迪逊?斯宾塞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教堂钟声,她意识到自己不再存在了。实际上,除了作为一个木偶,为极其性感、无比英俊的魔鬼提供服务外,她压根儿就没有存在过……’”
随着林肯车司机座的消失,我丰腴圆润的少女的臀部缓缓地落到人行道上。午夜钟声的最后一响,在单调、沉闷的瑞士峡谷和沟壑中回荡。寄宿学校宿舍楼的窗户正在关闭。宿舍里的灯也一一熄灭,窗帘也拉上了。我系的安全带,刚才还紧紧地勒在我丰满的肚子上,现在却像薄雾中的一滴小水珠一样虚无缥缈。离我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假的蔻驰包,像是有人不小心掉在街上的,而实际上是我朋友芭贝特遗忘在汽车后座上的。
随着午夜钟声敲响,林肯车消失了,仅剩下一团浓雾,一小片形似一部豪车的灰色的云。在这寒风凛冽的瑞士夜晚,我被抛弃了,孤零零地坐在大街的排水沟旁,身边只有芭贝特留下的那只脏兮兮的假皮手袋。
教堂钟声过后,随风吹来的却是一支尖细的合成舞曲。这是欧洲流行舞曲乐队“水叮当”的歌《芭比女孩》。这是一个铃声。声音来自一部掌上电脑,我从芭贝特那塞满避孕套和条形糖的手袋里翻出来了这部掌上电脑。掌上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蒙大拿州密苏拉市的电话区号。一条短信这样写道:“紧急:偷乘达尔文航空公司从卢加诺飞苏黎世的2903航班,转乘瑞士航空公司6792航班飞往希思罗机场,再搭乘美国航空公司139航班到肯尼迪机场。然后,去莱茵兰德酒店住下。快去!”这是从死人那里来的信息,来自那个正在地狱受难的蓝发鬼魂,朋克摇滚客,我的良师益友阿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