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的<智术师>:原物与像的戏剧》是美国著名哲学家罗森对柏拉图的《智术师》进行详细疏解的著作。罗森对《智术师》的一些看法,不同于当代柏拉图学者似乎广泛接受的看法,为了zui强有力地证明作者自己的进路,罗森用相当篇幅,大量分析那些以不同的方式来解读柏拉图的zui杰出的那些文献。
在罗森看来,对柏拉图《智术师》的诠释有“欧陆”(存在论的、海德格尔式现象学的)和“分析”(英美分析哲学的、概念分析式的)两种,而对它们的综合,或者说chaoyue,则应该从整体的角度把握这部相当晦涩的柏拉图对话,所用方法就是将对话视作戏剧(drama)来解读。
《智术师》zui引人注目的戏剧要素是爱利亚异乡人和苏格拉底之间的差别。这个差别既是个人性的差别,也是学说或方法论上的差别。柏拉图通过《泰阿泰德》与《智术师》之间的戏剧联系,使我们留心这个差别。
1. 罗森是美国著名古典学专家,对柏拉图对话有深入研究,并著有多部相关研究著作,本书对柏拉图的《智术师》进行了详细疏解。
2. 罗森对《智术师》的一些看法,不同于当代柏拉图学者似乎广泛接受的看法,颇有借鉴意义。
[1]柏拉图的《智术师》与其任何一篇对话一样,可以从两种多少有些相反的视角去接近它。为方便计,我把它们称为存在学视角和戏剧视角。戏剧视角把对话看成一个统一体,更具体地说,把它看成一件技艺作品:其中言谈者的天性连同交谈的情境,皆对文本[包含]的学说或哲学意涵起一定作用。采取这一视角的最明显动机,乃是对话形式本身,而为这一视角辩护的最重要的文本或许要算《斐德若》及《王制》中关于修辞和写作的讨论——后者展开较少。站在这个立场上看,把《智术师》肢解成各种片段的合集(甚或堆砌),然后只研究那些似乎在对“哲学”性质——与“技艺”性相对——进行“技艺性”讨论的片段,最终不能令人满意。以戏剧视角的支持者之见,要全面理解“技艺性”段落——就其毕竟是可能的而言——取决于在有机体对话内部把握其功能。依照《斐德若》中的讨论,完美的写作是鲜活的,以至于它会让言辞契合“听者”或[2]读者的性情。因此,对话体现的,乃是说者关于一个专门学说要这般或那般呈现的意图。
稍微换一种说法:谈话的效力或作用就是ψυχαγωγ?α,可译为灵魂的引导或教育(包括引导或教育自己的灵魂)。但灵魂的本性各各不同,所以也只能通过不同的言辞来引导。我们姑且把那种言辞引导哪种灵魂的知识叫做“哲学修辞学”。如此,称为戏剧统一体的对话,便是作者广泛意图的一个像(image)——尽管是很特别的一种像。借由对话的戏剧形式,作者使其学说适应于不同读者的天性(《斐德若》271a4-272b6)。由于这种意义上的修辞(与止于说服的智术师的修辞相对)是一种τ?χνη[技艺],所以,正是在它建基于对本性(nature)或形相(forms)的真知识这个意义上,我们必须拓展“技艺的”这个词的意义,使其不但包含诸如存在、非存在、假等诸如此类的“专门性”问题,也包含对话的戏剧形式本身。(我们不要忽略了,懂得何时沉默亦为修辞技艺的一部分:《斐德若》272a4。)哲学修辞实乃一种τ?χνη[技艺],《斐德若》的诸多段落、尤其是272b7-274b5强调了这一点。因此,哲学修辞与在《智术师》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二分法——或者说根据种(kinds)来分开或合并——关系密切。哲学修辞扎根于对种类或形相的知识,在某种变通的意义上它言说的是真(truth);智术师修辞言说的则是似(τ? ε?κ??)。这个区分在《智术师》中也很突出。我们注意到,尽管“似”因其不是扎根于对形相的观看而必不同于真,但《斐德若》只字不谈“逻辑的”或者说分析的性质,以解释我们何以“看见”形相。相反,在这一点上它的语言极尽变通或者说是极具修辞性的。苏格拉底用喻像来描述对形相的觉知。遗憾的是,除非我们自己已经觉知到形相,否则就无从分辨哲学的像和智术的像。这又是《智术师》中一个极其重要的难题。
苏格拉底亦曾间接提及上述最后一个困难,他说,完美的言辞也许不可能存在,即便可能,也必须是对神的陈辞而非对人的言说(《斐德若》273e4及以下)。苏格拉底没有说神会回应人的话,他没有认定完美之言是对话。当然,柏拉图的对话中也从未出现过哲人与神的交谈(尽管爱利亚异乡人可能是个神提高了这种可能性)。这类[3]交谈显然是谐剧或者戏剧的主题,而非对话的主题。这便确立了普通意义上的(古希腊的)“戏剧”与哲学对话间的一个意味深长的差别。若恰当地理解这一差别,它可能就会在某种程度上走向诗与哲学的区分。但在柏拉图而言,这一区分并未排除哲人对诗的运用(例如,运用哲学修辞或对话)。
我们需要就《斐德若》中的讨论再指出一点。[里边说]写作在模仿一个活人的话的意义上是完美的;换言之,写作次于交谈。之所以次于交谈,那里给出的理由不止一个,比如依赖书写会削弱记忆。不过,最重要的理由或许是:写作犹如绘画,至少那些独白形式的作品是如此。恰如一幅画不会回应赏画人抛给它的问题,独白体裁也不会回应读者的提问。(我不经意地注意到,绘画与写作之间的差异将在《智术师》中扮演重要角色。不妨仔细比较一下《斐德若》275c5-276a9与《斐勒布》39a1ff。)哲学修辞者知道什么时候该沉默,而独白者则永远在沉默,也就是说,独白者没有关于沉默的知识。这一点,跟前文所言脱离整体而孤立地分析“技艺性”文段的做法,其联系是不言自明的。不顾及上下文、因而不顾及对话乃是一个整体,而把一些文段抽出来当成重要的哲学文段,乃是仅站在读者一方的阐释。这并不是说阐释是多余的,而是说把阐释扎根于作者所给予的东西无疑更审慎和合理。拿哲学修辞——或者说对话——跟生活中的交谈作比意在表明:对话形式中包含着柏拉图本人对其笔下人物所探讨的“技艺”(狭义的)主题之意蕴的阐释。这不是要取代对这些文段的学术分析,而是要补充它。
现在来谈谈我所说的存在学视角。顾名思义,这种视角首先关注的是对话的技艺性内容;于《智术师》,这内容被理解为关于“存在”(being)的一种理论,尽管对“存在”一词有这种意义或那种意义上的理解。然而,不管此意义或彼意义有多宽广,也宽广不到把对话的戏剧、神话或“文学”元素包含其中。尽管在其他问题上莫衷一是,但存在学视角的代表人物一致认为,需要严格贯彻[4]哲学与诗的区分——有时也称为存在论的(the ontological)与存在者(the ontic)的区分。不论称为什么区分,其基础总是建立在一个信念之上,即:哲学是一门科学,或(稍微谨慎一点的说法),哲学是科学的。正如我适才所言,这种信念与哲学必须与诗分开的强烈信念本为连理。不幸的是,把哲学实质性地等同于“概念分析”或“技艺化的思想”(甚至那些拒绝技艺化思想,把它当成存在者性质的、或当成附属于某个作为被产生之物的存在概念的存在学家,也会有此见),不可避免地导致模糊、甚至消除了哲学与诗的区别。
关于最后一点,需要更加细致地加以阐述。且让我们细察本世纪存在学视角的两大主要学派,分别是现象学学派和分析学派。我用“现象学”一词,乃是早期海德格尔(Heidegger)意义上的,在那时的海德格尔看来,现象学指出了存在科学的方法。我参照海德格尔而不是胡塞尔(Husserl),是因为胡塞尔不怎么涉足古希腊哲学,或者说不怎么涉足一般哲学史,除了个别例外(如伽利略、休谟、康德),而在海德格尔的现象学看来,柏拉图享有至关重要的(虽说某种程度上是贬义的)地位。再者,当代哲学界很大一部分现象学家,都直接或间接地从胡塞尔现象学的海德格尔修订版那里汲取了营养。对《智术师》的研究者来说,海德格尔版的现象学之所以比胡塞尔的现象学意义更重大,除开他关注柏拉图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尽管海德格尔强调现象学是一种科学方法,一种展露或曰揭示,因此乃是对呈现自身者的精确的描述,但不管怎样,他把现象学的描述工作与诠释工作统一起来了。关于这一点,我会在下文中回头再谈。然其中意味,其实早可以从《斐德若》中苏格拉底拿绘画与独白作比时看出一二。
至于“分析”一词,我指的是那些柏拉图学者,他们跟随的首先是弗雷格(Frege)传统,其次(但并非无足轻重)是被晚期维特根斯坦(Wittgenstein)、奥斯汀(Austin)、赖尔(Ryle)以及其他人改造过的传统。在胡塞尔现象学和海德格尔现象学之间存在着一种有趣的比较,同样地,在弗雷格分析和“日常语言”分析之间也存在着一种有趣的比较。说海德格尔“主观化”了胡塞尔的“客观”或曰科学现象学,从技术的角度看是错误的,但我们仍可以这么说:[5]海德格尔使得这种存在学的方法成了Dasein[此在](往常也被称为人性)的一种机能,而这种机能反过来又根据历史性和时间性得到诠释。胡塞尔自己最后是否也被引向了某种主观主义的学说,同样可以讨论(譬如那些关于被理解为主体间性的先验自我的论题),只不过,胡塞尔一贯的意图都是要给出对“现象”(胡塞尔意义上的)的科学描述,而不是要给出扎根于被历史地规定了的人类思想本性的诠释。海德格尔关于人性的“科学”,从根本上则是一种有别于描述的“现象”诠释学说,这在海德格尔晚期尤为明显。其晚期著作孕育了无数后来的诠释学家,也是极其有力的证明。
再来看形式主义者和日常语言分析者,他们之间也有一种类似的关联。弗雷格对根植于精确概念和永恒意义的数学科学的不息追求,逐渐被带有“诠释学”倾向的日常语言哲学家所冲淡——虽非终止。在后者看来,一个人的语言(包括其范畴结构)是一个视域,是一个历史性的造物,这一造物塑成了该语言范围内的任何思想或言说,因此它和该语言本身一样是偶然性的。我们可以由此看出分析学派之柏拉图学术中的一个严重漏洞,即:其践行者在解释柏拉图对话的专门学说时,倾向于即兴(ad hoc)应用形式逻辑和集合理论。他们通常不告知我们其形式技巧的存在学处境。这些形式技巧是永恒有效意义上的“弗雷格式的”吗,且在此意义上仅仅是对柏拉图获取永恒真实学说的尝试的一种修订?抑或它们仅仅是用以制出概念的“时尚”——当下流行但转眼就被取代——工具,因而跟(我之后会定义为“官方的”)柏拉图主义没有丝毫关联?换种说法,柏拉图是弗雷格派,因而是一个柏拉图主义者?抑或属于晚期维特根斯坦主义者?用《智术师》的话说,柏拉图是获取存在,还是制作存在?我们很快会看到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因为,依异乡人直言之教诲,智术师、而非哲人主张人乃是制作存在。
…………
作者 罗森(Stanley Rosen),美国著名哲学家,在现象学、政治哲学、西方哲学史等研究领域享有盛誉。罗森一生出版了20部著作,超过125篇论文,其用功zui多的是柏拉图研究,著有柏拉图注疏四种:《柏拉图的〈会饮〉》、《柏拉图的〈治邦者〉:政治之网》、《哲学进入城邦:柏拉图〈理想国〉研究》、《柏拉图的〈智术师〉:原物与像的戏剧》(均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此外,他还写过关于黑格尔逻辑学的专著(两种)以及关于尼采和海德格尔的专著(各一种),也积极与在西方学界占支配地位的主流哲学对话,著有批判分析哲学的著作《分析的限度》。他的许多著作被翻译为包括法语、德语、意大利语、葡萄牙语、中文等多国文字。
译者 莫建华,男,生于广西宜州。广西大学本科,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外国哲学硕士,师从柯小刚教授。
译者 蒋开君,男,教育学博士,现为青海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著有《走近范梅南》(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参与翻译《尼采在西方》(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实践现象学》(即出)等。译者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近20篇,如《教师教育中的“情”与“德”》、《何为教师:教师存在的伦理内涵》等。
致谢1
序言1
第一幕 二分67
第一场 诸神与哲人69
题外话 《斐勒布》中的二分79
第二场 追猎智术师96
第三场 钓者104
第四场 对智术师的划分和多重定义114
第五场 自然与作品132
第六场 二分总结152
第二幕 像167
第七场 像的问题169
第八场 又一轮二分195
第九场 非存在问题201
第十场 重审像的问题215
第十一场 精确的和不精确的神话236
第十二场 巨灵之战246
第三幕 形相263
第十三场 同一、述谓和实存265
第十四场 形相字母表284
第十五场 非存在312
第十六场 假陈述339
第十七场 总结二分361
收场白368
附录387
参考文献389
希腊词汇索引394
引文索引395
主题索引397
致 谢
[ix]此作成书的最直接原因,应属于过去15年我在尼斯大学和宾州州立大学开设的一系列《智术师》研讨课。我从班上的同学们获益良多,我对于柏拉图的理解很多得之于他们,在此一并致谢。本研究之倒数第三稿,系我为1981年尼斯大学春季学期研讨班准备的稿子,当时是用法文写的。必须同时用三种语言来思和言柏拉图,这种挑战对我产生的作用,恰如约翰逊博士(Dr. Johnson)的著名警句所示:一个人若知道自己两个星期后会上绞刑台,他的思想就会高度集中。非常感谢尼斯大学哲学系全体教师对我的热情招待,尤其感谢杨尼考(Dominique Janicaud)教授、拉特(Alain De Lattre)教授以及马泰伊(JeanFranois Mattei)教授。同样感谢巴黎大学的奥班科(Pierre Aubenque)教授,他是发出尼斯之邀的委员会的主席,也曾热忱地邀请我到他在索邦开设的研讨班上去会讲。
我的三位益友,他们都是顶尖的柏拉图学者,接手了全面审读本研究倒数第二稿的繁重任务。他们更正了大量错误,对已有表述也提出诸多异议,促使我对整部手稿、尤其是序幕部分作了几处大面积改动。他们分别是哈弗福德学院的柯斯曼(Aryeh Kosman)、瓦萨尔学院的拉赫特曼(David Lachterman)和米勒(Mitchell Miller),没有他们的慷慨相助,可以想见这本书要比其实际的样子有更多欠缺。他们每一个人都时刻为我准备着他们哲学上的敏锐和博学之见,而我未能全部领受这些美意,因此对于我自己的错误和意见,他们绝无责任。但本书的终稿[X]有他们不可磨灭的贡献。在此,我也要感谢本书早期版本的无名读者们,他们说服我相信有必要对《智术师》的二手文献进行更广泛的探讨。对此我想多说几句。我对于《智术师》的一些看法,不同于当代柏拉图学者似乎广泛接受的看法。尤其是,本研究有一个要旨,不能使用或者设定述谓语范式,去解释爱利亚异乡人关于形相元素及其合与分的教义。为了最强有力地证明我自己的进路,我想,较明智的做法就是用相当篇幅,大量分析那些以不同于我的方式来解读柏拉图的最杰出的那些文献。可仔细研读这些著作和文章之后,我发现,它们对于构建我自己的看法意义并不大。我对于二手文献的分析通常是批判性的,但这无损于我从中受益。柏拉图的文本极为难解,有时也许棘手得很,我竭力使我的阐释能有说服力,亦惨淡经营于不带诡辩的论辩。如果没能做到,实为无心之失,在此先向可能关涉到的人致以歉意。
感谢宾州州立大学的同事们对我工作的支持,他们的盛情和理解一如既往。最后,特别感谢耶鲁大学出版社的编辑麦克葛罗甘(Maureen MacGrogan),他做了许多工作,使本书能以面世;也特别感谢麦金侬(Anne Mackinnon),她为终稿所做的编辑校订恰到毫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