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毁容后,塞奇成了昼伏夜出的烘焙师傅。她在哀伤辅导小组的聚会中,结识了年迈孤独的约瑟夫,两人原本看似单纯的友谊,在约瑟夫吐露了埋藏大半辈子的秘密后开始变调。
曾是纳粹军官的约瑟夫,希望能死在犹太裔的塞奇手上,藉以得到宽恕。约瑟夫的告白让塞奇想到奶奶绝口不提的过往:如果他真的参与过那场残暴的大屠杀,那么,只有奶奶这样的集中营幸存者,才有资格判断他是否值得被宽恕。
在塞奇的请求下,奶奶回忆起自己是如何失去家人,又是如何在纳粹时代幸存下来的。集中营里的一切历历在目,字字句句都是血泪交织的过往。她给了塞奇一本笔记本,那里面写着一个支撑她活下来的故事。
总有一段闪着光芒的温暖回忆,支撑我们走过人生中每个灰暗的季节。
最早前来观赏店里这个小奇迹的,是在圣坛纪念品店工作的几个女人,她们拿着那片面包一起拍照。接着,圣坛的杜普瑞神父也来了。“真是惊人。”他透过变焦眼镜的边缘凝视那片面包。
到了这时候,面包已经不新鲜了。当然了,玛丽还没切开的另一段面包上也有对称的耶稣脸孔。我突然想到,面包切得越薄,我们就会看到越多耶稣的化身。
“真正的重点不在于主耶稣现身,”杜普瑞神父告诉玛丽,“他一直都在。问题是,他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洛可和我置身事外看这件事,我们双臂交叠,靠在柜台上。“天哪。”我喃喃地说。
他嗤之以鼻。“就是说,看来,你烤出了圣父、圣子和圣吐司。”
门被人推了开来,一个满头棕色鬈发的记者走进来,后面跟了个虎背熊腰的摄影师。“耶稣显灵的面包在这里吗?”
玛丽往前踏出几步。“是的。我是玛丽·德安吉利斯,面包店老板。”
“太好了。”记者说,“我是WMUR电台的哈莉叶·亚洛。我们想找你和你的员工聊聊。去年我们做了一个很有人情味的报道,内容是一个伐木工在砍下的树干上看到圣母玛利亚,于是他把自己锁在残株上,以阻止伐木公司砍伐这片森林。那是二〇一二年收视率最高的报道。我们开拍了吗?开始了?好。”
在她采访玛丽和杜普瑞神父的时候,我躲在洛可身后。洛可这时已经卖出了三条法式长棍面包,一杯热巧克力和一条杜兰小麦粉面包。接着,哈莉叶把麦克风递到我面前。“这位是烘焙师傅吗?”她问玛丽。
摄影机巨大的镜头上方有个红灯,录像时会亮起。我瞪着灯,想到全国观众都会在午间新闻里看到我,简直吓坏了。尴尬让我涨红了双颊,我俯下头,想抹灭我的脸。摄影师录下了多少镜头?在我低下头之前,他是否短暂录到了我的伤疤?还是说,拍摄的时间足够让电视机前的孩子看了会吓得把汤匙掉进碗里,孩子的母亲会关掉电视,免得孩子晚上做噩梦?“我得走了。”我含糊不清地说完话,立刻冲进烘焙室,然后从后门离开。
我每天走两趟圣梯。每个人来到圣殿多半是为了看那座辽阔玫瑰园,但是我喜欢山丘顶上的小静室,玛丽把这里的花草种植得像是莫奈的花园。这地方少有人来,这也是我钟情此地的原因。
正因为如此,听到有脚步声接近,我才会觉得惊讶。我看到约瑟夫气喘吁吁地依着扶手,赶忙上前扶他。“店里发生了什么事?有哪个名人来喝咖啡吗?”
“应该是吧。玛丽觉得她在我烤出来的面包上看到了耶稣的脸。”
我以为他会出口嘲笑,但约瑟夫歪着头,思考起来。“我的看法是,上帝倾向在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你相信上帝?”这下我真的惊讶了。在我们讨论过天堂与地狱之后,我以为他也是个无神论者。
“是啊,”约瑟夫回答,“我们到了最后一刻,都会由他来审判。我说的是旧约里的上帝,你是犹太人,一定懂。”
遭到隔离、不被认同的痛苦又出现了。“我从来没说过我是犹太人。”
这会儿,轮到他惊讶了。“但是你的母亲——”
“——不是我。”
他的脸上闪过好几种不同的情绪,似乎进退两难。“犹太女人生下的孩子就是犹太人。”
“这要看你问话的对象是谁。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要问。”
“我无意冒犯,”他生硬地说,“我想请你帮忙,只是想先确认自己找对了人,确认你是不是我心里想的对象。”约瑟夫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口气说,“我想请你帮我结束我的生命。”这串话悬在我们两个人之间。
“什么?”我惊讶地问,“为什么?”
他大概是老糊涂了。然而约瑟夫的双眼炯炯有神。“我知道这是个让人惊讶的要求……”
“惊讶?说疯狂比较恰当——”
“我自有理由,”约瑟夫很固执,“请你相信我。”
我往后退了一步。“你该走了。”
“拜托你,”约瑟夫恳求地说,“就像你形容下棋一样,我只是提前看出了五步棋。”
这番话让我顿住了。“你病了吗?”
“医生说,我的身体比实际年龄健康多了。这是上帝开的玩笑,他让我身强体健,就算我想死也走不了。我罹患癌症两次,出过一次车祸,摔断过髋骨,愿上帝宽恕我,我甚至吞过一整瓶安眠药,刚好被一个挨家发传单的耶和华见证人从窗口看到我倒在地板上。”
“你为什么想自杀?”
“因为我该死,塞奇,我理当要死。而你可以帮我的忙。”他犹豫了,“你那天让我看了你的伤疤,我只希望你也能看看我的。”
我突然发现,除了他对我透露的信息之外,我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而如今,他显然已经作出选择,要我协助他自杀。“听着,约瑟夫,”我轻柔地说,“你需要协助,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会随便谋杀人。”
“你也许不会。”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老照片,塞进我手里。
照片里的男人比约瑟夫年轻多了,但是他们的发际前端同样有个风流尖,有相同的鹰勾鼻,五官也几乎一模一样。年轻男人穿着纳粹党卫队的黑衫制服,脸上带着微笑。
“可是我会。”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