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有时记不清上周做了什么,却能记得童年往事,好像它们就发生在昨天?记忆如何存储在我们的大脑中,随着我们长大衰老它们又如何变化?记忆出错时会发生什么,他人能否操纵我们的记忆?这本迷人的小书汇集了心理学和神经学的最新研究成果,回答了上述问题以及关于记忆科学的其他重要问题,告诉我们记忆如何发生作用、为何没有记忆我们便无法生活,甚至教给我们改善记忆力的方法。
1963年,约翰·肯尼迪遇刺;1997年,戴安娜王妃逝世;2001年,纽约世贸大厦被毁:对于亲历者,这些事非常难忘。为何有些事人们想记记不住,另一些事想忘忘不了?即将应试者渴望能过目不忘,“记忆大师”却为挥之不去的往日碎片苦恼不已。记忆为何会出错,又如何来增强?从理论基础到现实技巧,本书一一呈现“记忆”的各种面相。
乔纳森·福斯特,澳大利亚科廷大学神经心理学临床教授,埃迪斯科文大学认知神经学高级研究员,西澳大利亚大学神经心理学研究教授,詹姆斯·麦卡斯克爵士阿尔茨海默氏症研究中心高级科学家,特雷森儿童健康研究所名誉研究员,西澳大利亚州卫生部神经系统科学中心顾问神经心理学家,同时也是私人执业者。在记忆领域作为研究者和实践者开展工作二十余年。在记忆和神经心理学领域著有或编有《神经成像与记忆》(1999)、《记忆:解剖区域、生理网络与认知互动》(2004)、《心理学》(合著,2005)等作品,发表研究论文数篇。
第一章 你就是你的记忆日常生活中的记忆记忆指的绝不仅仅是过去经历在头脑中的重新浮现。只要某段经历在后来对一个人产生了影响,这影响本身就反映了对那段经历的记忆。记忆那难以捉摸的特性可以从下面这个例子中窥见一斑。毫无疑问,你平日里一定见过成千上万枚的硬币。但你能准确地回忆出其中某一枚的样子吗?试试你口袋里的那一枚吧。别去看它,试着花几分钟,凭记忆画出相应面额的硬币模样。现在,把你画的和实际的硬币比对一下。你的记忆有多准确?硬币上头像的方向画对了吗?硬币上的文字你能回想起多少?(或是一个字都没想起来?)文字在硬币上的位置是否正确?早在20 世纪七八十年代,专家就针对这一课题进行了系统研究。研究人员发现,对于像硬币这样常见的事物,多数人的记忆力其实很差。我们想当然地认为,自己能轻而易举地记住这些东西——但某种意义上,这类记忆根本不存在!你可以用周围其他常见的物品来试试看,比如说邮票,或者可以回想一下公司同事或好友的日常穿着,你将会得到同样的结论。这一发现的关键点在于:我们倾向于记住对自己而言最显著、最有用的信息。比如,我们能更好地记住硬币的大小、尺寸及颜色,却容易忽略硬币上面头像的方向和文字的内容,因为货币的大小、尺寸及颜色是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特征,这些信息有助于我们的支付和交易活动,而这正是货币诞生的直接目的。同样地,当我们去记认不同的人的时候,通常都会记住他们的面孔以及其他变化不大又具有代表性的特征,而不大会记住那些时常变化的特征(比如个人着装)。现在我们暂且将硬币和衣服的例子放在一边。以下的情形或许能更直接明了地说明记忆的作用:某个学生在听完一堂课后,在考场上顺利地回忆起课上讲授的内容。早在学生时代,我们就对这类记忆非常熟悉了。但我们或许很少意识到的是,即使这个学生没能“想起”那堂课以及课上所讲的内容本身,而只是泛泛地运用了课上所讲的内容(也就是说,他没有关于这堂课的情景记忆,他并没有想起那堂课,没有回忆起当时情景中的具体信息),记忆仍然在他的脑海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当这个学生综合使用课堂上所讲授的信息时,我们便可以说这些信息进入了他的语义记忆,这种记忆类似于我们平时所说的“常识”。此外,如果这个学生日后对这堂课所涉及的话题产生了兴趣(或者恰恰相反,极其不感兴趣),这本身可能就体现了对那堂课的记忆,即使这个学生无法有意识地回想起他上过什么课、课上讲了什么内容。同样,无论我们是否有意识地去学习,记忆都在发挥作用。事实上,我们平时很少像学生读书那样,努力往头脑中“刻录”各种信息,以便牢牢地记住。相反,大多数时间里,我们只是正常延续着每天的生活。但如果日常生活中有重要事件发生(在我们成为现代人类的进化历程中,这类事件往往与“威胁”或“奖励”有关),我们特有的生理和心理模式便会开始运作,因此我们会比较容易记住这些事件。例如,多数人都曾忘记自己把车停在了大型停车场里的什么位置。但如果我们在停车场里发生了事故,撞坏了自己的车或邻位的车,我们便会产生本能的应激反应,从而把这类事件(以及我们当时的车位)记得尤其清楚。因此,记忆的清晰程度并不取决于人们想要记住这件事的意愿强烈程度。此外,只要过去的事件影响了我们的想法、感觉或行为(就像之前所探讨的学生上课的例子那样),就足以证明我们对这些事件存有记忆。无论我们是否打算提取和使用过往的信息,记忆都会发挥作用。许多往事的影响都是无意间发生的,而且可能会出乎意料地“跳进脑海中”。学者们在过去几十年中的研究表明,记忆信息的提取甚至也可能与我们的意愿相左。这一问题在时下的许多研究(例如创伤后的记忆恢复问题)中已经成为热点话题。鬼的战争巴特利特曾经仿效艾宾浩斯,尝试使用无意义音节进行更深入的实验,但结果,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让人失望的,而且越来越令人不满意”。于是,他将材料换成了“本身具有一定趣味性”的普通散文,而这种材料正是艾宾浩斯舍弃不用的。巴特利特在实验中使用了两种基本方法。第一种是“系列再现”,类似于耳语传话的游戏:第一个人将一些内容传给第二个人,第二个人又将同样的内容传给第三个人,以此类推。最终,研究者将小组里最后一个人听到的内容与原始信息进行比较。第二种方法是“重复再现”,指的是同一个人在学习某内容之后的一定时间内(从15分钟到几年不等),反复地复述该信息。巴特利特在记忆研究中采用的最著名的散文材料是一则印第安人的民间故事,叫作“鬼的战争”。一天晚上,两个来自艾古拉克的年轻人去河边捕海豹。当他们在河边的时候,起雾了,但风平浪静。倾刻,他们听见了厮杀的呐喊声,心想那可能是勇士们,于是两人赶紧跑上岸,隐藏在一根大木头后面。这时,几只独木舟驶来,他们听见了划浆的声音,还看到一只独木舟向他们靠近,上面有五个人。这些人向他们喊道:“我们想带上你们,怎么样? 我们要去上游,和人开战。”其中一个年轻人回答:“我没有箭。”“船上有箭!”那些人喊道。“我不想跟你们去,我会被杀死的,家里人还不知道我跑到哪里去了。”这个年轻人说完之后,转向他的同伴说:“不过你可以跟他们去。”于是,那个年轻人跟着去了,另一个则返回家中。勇士们继续沿河而上,抵达了卡拉玛河对岸的一个小镇。这些人跳入水中开始战斗,许多人被杀死了。这时,同来的年轻人听见一位勇士叫道:“快,我们快回去,这个人被打中了。”这时他才想到:“哎哟,这些人是鬼。”他并没有感到痛,但这些人却说他已被打伤了。独木舟返回了艾古拉克,年轻人上岸回到家里,生起了火。他逢人便说:“瞧,我遇见鬼了,我还去打仗了。我们这一拨有好多都被杀死了,但攻击我们的人也被杀了不少。他们说我被射伤了,但我根本不觉得疼。” 年轻人说完就不作声了。当太阳升起时,他倒下了。一些黑色的东西从他嘴里流出来,他的脸也变了样。人们吃惊地跳起来,大叫着。这个年轻人死了。巴特利特选择这则故事,是因为它不符合实验参与者们所熟悉的英语叙事传统。在英美人听来,这故事很不连贯,甚至有些支离破碎。巴特利特预感到,这会让他的受试者们在复述过程中加进更多的修改。例如,以下是某个受试者第四次复述时所说的,他第一次听到这故事是在几个月之前了:两个年轻人去河里捕海豹。他们正躲在一块岩石后面,这时一艘船向他们驶来,上面有一些勇士。但这些勇士说他们是朋友,并邀请这两个年轻人去河对岸帮他们攻打敌人。年纪大些的那个年轻人说他不能去,因为他不回家的话,家里人会担心。因此年纪更小的那个年轻人上了船跟他们去了。晚上他回到家,告诉朋友们他参加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双方都死伤惨重。他生了火就去睡觉了。第二天早晨,当太阳升起时,他病倒了。邻居们来探望他,他告诉他们,他在战斗中受了伤,但根本没觉得疼。但很快他的情况就恶化了。他扭动着,尖叫着,倒在地上死了。一些黑色的东西从他嘴里流出来。邻居们说,和他对战的肯定是鬼。从实验中,巴特利特得出了结论:人们倾向于把他们正在记忆的材料合理化。换言之,他们试图让材料更好理解,并将其修改成让他们感觉更舒服的内容。巴特利特对这一现象的总结如下:回忆,并不是去重新激活那无数固定不变、死气沉沉、支离破碎的旧日痕迹。回忆是运用想象力去重建或构建。这种重建或构建是基于我们自身的态度和看法:我们对于过往经历(这些经历是活跃的、经过整理的)的态度,以及我们对于一小部分鲜明细节(这些细节往往是以图像或语言的形式体现的)的态度。因此,回忆几乎总是不准确的,即便是最基本的机械复述,也不会真正精确……人们的确经常发现自己的记忆有些不可靠;目睹同一事件的两个人,复述出来的内容也往往不甚相同。从巴特利特的研究结论来说,这一切恐怕都没有什么可惊讶的了。在介绍过记忆研究的实验领域内最有影响的两个人物之后,接下来我们将探讨一些更为现代的研究方法和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