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来,诺玛都在深夜主持一档当红节目“城市寻人电台”,专为听众寻找他们失联的爱人。在这个虚拟城市,政治谎言让人们难以真实相对。诺玛的甜美嗓音给那些饱受战火摧残的心灵带来了慰藉。多年来,诺玛自己也怀有期待,总幻想这档节目也能让她与失踪的丈夫重逢。一天,孤儿维克多出现在电台,手持一张他遥远家乡“失踪人员”的名单,诺玛丈夫的化名赫然出现。然而谎言在诺玛的希望中不断升腾起来。
丹尼尔?阿拉孔是同时入选《格兰塔》《纽约客》的优秀青年小说家,《城市寻人电台》被《洛杉矶时报》《华盛顿邮报》《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评选为年度畅销书。诡计与谎言的城,怎样找到你的爱人?
丹尼尔?阿拉孔1977年出生于利马,3岁后移民美国。美国青年作家,相继被《格兰塔》和《纽约客》选为40岁以下优秀青年小说家。迄今的两部作品短篇小说集《烛光下的战争》和长篇小说《失落之城电台》均用英语写成,后又被翻译为西班牙语在拉美地区出版。《烛光下的战争》入围2006年国际笔会/海明威奖最终决选名单。《城市寻人电台》被誉为“颇具野心的处女作”。
星期二的早晨,因为一个被遗弃在电台门外的男孩,诺玛在播音的中途被打断了。男孩安静而瘦弱,随身还带着一张纸条。电台的前台接待员让他进来了。为了这个男孩,电台里召集了一场会议。会议室里光线明亮,站在这里可以鸟瞰整座城市,一直看到东部的群山。诺玛走进会议室时,埃尔默正坐在桌前揉着自己的脸,仿佛刚被人从一场浅睡中叫醒。他冲她点点头,打着呵欠,从衣袋里取出一只药瓶,双手拨弄着药瓶的盖子。“莱恩·杰西,去倒点水来,”他低声吩咐他的助理,“还有,把这些烟灰缸倒干净。”男孩坐在埃尔默对面的一把硬木椅上,低头凝视着自己的脚。他身形瘦弱,眼睛在脸上显得很小,他剃着光头——诺玛猜测那是为了除去头上的虱子。男孩的嘴唇上方已然出现了淡淡的胡须痕迹。他穿着一件破旧的衬衫,裤脚没有缝边,裤腰用一根鞋带系着。诺玛坐在离男孩最近的地方,背对着门,面对着外面白茫茫的城市。莱恩捧着一大壶水回来,水壶里充满了泡沫,略呈灰色。埃尔默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吞下了两片药片。他掩嘴咳嗽了两声。“我们开门见山吧,”待莱恩入座后,埃尔默说道,“诺玛,很抱歉打断了你的新闻节目,但我们想让你见一下维克多。”“孩子,告诉诺玛你多大了。”莱恩说。“我十一岁——,”男孩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半了。” 莱恩清了清嗓子,迅速地瞥了一眼埃尔默,仿佛在征询他的许可。看到他的老板点了下头,他开始发话:“真是大好年华!”莱恩说,“你是来找诺玛的,对吗?” “是的。”维克多回答。“你认识他吗?”诺玛并不认识他。“他说自己来自于丛林地带,”莱恩接着说,“我们觉得你可能想见见他,为了你的节目。”“太好了,”她说,“谢谢你!”埃尔默起身向窗前走去。映衬着窗外明亮的风景,他背影的轮廓依稀可辨。诺玛十分熟悉窗前的景象:窗外的城市默默地向地平线深处延伸。将额头抵在窗户玻璃上,下面的街道一览无余:宽阔的街道上交通拥挤、人来人往,公共汽车、摩托车的士和运蔬菜的车川流不息;还可以看到人家的屋顶:在生锈的鸡笼旁,绳上晾满了衣服,老人在牛奶箱上打牌,狗在愤怒地狂吠,牙齿暴露在潮湿凝重的海边空气里。有一次,诺玛还看到过一个男人坐在自己黄色的安全帽上抽泣。埃尔默对他眼前的一切并不关心。他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诺玛,他不仅仅来自于丛林地带。他来自于1797 村。”诺玛瞬间绷直了身体:“埃尔默,你说什么?” 他们都知道那个真实的流言:在那片绵延的坟场,无名的村民们被谋杀后胡乱抛尸。他们永远不会对此进行报道,从未有人报道过这件事情。多年来,他们始终对此保持缄默。诺玛觉得心中一沉。“或许并没有什么,”埃尔默说,“给她看那张纸条。” 维克多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是之前他给前台接待员看的那张。他将纸条递给埃尔默。埃尔默戴上眼镜、清了清喉咙,大声念着纸条上的字句:尊敬的诺玛小姐:这个孩子名叫维克多,来自于东部丛林地带的1797 村。我们这些1797 村的居民筹了一点钱,将他送到城市里。我们希望维克多能过上更美好的生活。他如果继续留在村里,将没有前途可言。我们恳求您能帮助我们。随信附上一张本村失踪人员的名单,或许当中有人能够照顾这个孩子。我们每个星期都准时收听您的节目——“城市寻人电台”。我们都热爱您的节目。 您最忠实的听众1797 村“诺玛,”埃尔默说,“很抱歉。我们希望能够亲自告诉你。这个孩子能用来做一期很好的节目,但我们想事先提醒你。”“我没事,”她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做了一次深呼吸,“我很好。”诺玛对数字深恶痛绝。过去,每个村镇都有自己的名字:从不知猴年马月流传下来的中规中矩的名字,读起来掷地有声。然而现代化席卷了一切,即使最偏僻的村落也不能幸免。这都是由于政府推出的一项战后新政策,他们声称人民忘掉了过去的体系。诺玛对此十分好奇。“你知道你的家乡过去叫什么吗?”她问男孩。维克多摇了摇头。片刻,诺玛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或许是大人教他这么回答的。战争结束后,政府没收了老版的地图。国家图书馆的地图被下架,私人收藏的地图被上缴,学校课本里也删除了关于地图的内容,随后这些地图被付之一炬。诺玛曾经在电台里报道过,她与激动的民众一起聚集在新镇广场目睹此事。曾经,维克多的家乡也有过自己的名字,但是现在被遗忘了。在反政府军兵败前夕,她的丈夫雷尔在1797 村附近失踪。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国内的暴乱已经接近尾声。她仍然在等待他回来。“诺玛小姐,你还好吗?”男孩细细的声音问道。她睁开了眼睛。“这孩子真懂礼貌!”莱恩感慨道。他俯下身来,手肘撑在桌子上,摸了摸男孩光光的脑袋。诺玛等了片刻,在心中默默地数到十。她捡起了那张纸条,重新读了一遍。纸条上的字迹工整而慎重。她仿佛看到村委会专门召集了一次会议,讨论决定谁的字迹最漂亮。多有人情味啊。纸条的背面有一长串名单,上面写着“我们失踪的同胞”,最后一个字结尾的笔画上扬,带着一种乐观的情绪。她无法继续读下去。每个名字的背后都曾经有一个鲜活的人,如今却只是一个冰冷的代码,既无面目,也无灵魂,等待着在电台节目中被念出来。她把纸条还给了埃尔默。这一念头令她莫名地疲倦。“你认识这些人吗?”埃尔默问男孩。“不全认识,”维克多回答,“认识几位。” “谁带你来的?” “我的老师。他叫马诺。” “老师人呢?”莱恩问。“他走了。” “他们为什么送你来这儿?” “我不知道。” “你母亲呢?”诺玛问。“她过世了。” 诺玛闻言向男孩道歉,莱恩详细地记下了谈话的内容。“那你父亲呢?”这次是埃尔默发问。男孩耸了耸肩,问:“能给我倒点水吗?” 埃尔默给男孩倒了一杯水。维克多大口地喝着,不断有水沿着嘴角漏出来。喝完以后,男孩用衣袖擦着自己的嘴。“这里还有呢,”埃尔默微笑着说,“多喝点。”然而维克多摇了摇头,眼睛看向窗外。诺玛跟随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已经是隆冬季节,城市黯淡无光,山脉柔和的轮廓消失在雾霭里。什么都看不清。“你希望我怎么做?”诺玛问。埃尔默努了努嘴,示意莱恩带走男孩。维克多顺从地起身离开了会议室。当会议室里只剩下他和诺玛时,埃尔默才再度发话。他挠了挠自己的头,举起了药瓶。“你知道的,这些是抗压力的药。医生说我的工作时间太长了。” “的确如此。” “你也是。”他说。“埃尔默,你怎么想?” “我们的节目最近不太顺利,”他顿了一下,斟酌着措辞,“我这么说对吗?” “最近六个星期,只有两个家庭通过我们的节目找到了他们失踪的家人。人们往往不愿意在这时候回归家庭。到了春天,情况往往会好转的。” 埃尔默皱了皱眉,收起了他的药瓶。“诺玛,这个孩子很好。你听到了吗?他的声音很悦耳,听上去很无助。” “他几乎没说什么。” “等一下,你听我说。我在想,这个星期天我们可以做一期大型节目。我知道1797 村对你来说很敏感,我尊重这一点。这正是我想亲自将你介绍给这个男孩的原因。他对那场战争一无所知。他太小了。诺玛,这个星期和这个男孩待在一起。不会很难的。”“他的村民们怎么办?”“他们?他们会来的,或者花钱雇几个演员客串也行,他不会发现的。”“开玩笑!”埃尔默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他的瞳孔又小又黑。“诺玛,你是了解我的:我多半在开玩笑。你忘了,我已经不再是一名电台人了,我现在是一名商人。如果找不到任何人来照顾这个孩子,我们必须把他送回去,车票我们来买。我们也可以把他送到修女那里。关键在于,他有助于我们的节目。我们需要这个,诺玛。” “他的老师怎么办?”“他?混蛋一个!他居然遗弃儿童,应该被判入狱。我们也可以邀请他星期天来参加节目。”诺玛看着自己苍白的双手,手上皱纹累累,这是过去的她无法想象的。毕竟,这正是衰老的迹象之一。“你怎么了?”埃尔默问。“没什么,我只是累了。让一个遗弃孩子的人接受惩罚……这不是我活着的意义。” 埃尔默咧嘴一笑:“亲爱的,那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看诺玛并没有回答,埃尔默将手放在了她的肩上:“诺玛,这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