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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
本书为“名家名译世界文学名著”丛书之一, 小说围绕主人公于连个人奋斗的经历与最终失败, 尤其是他的两次爱情的描写, 广泛地展现了当时法国社会的风貌, 强烈地抨击了复辟王朝时期贵族的反动、教会的黑暗和资产阶级新贵族的卑鄙庸俗, 利欲熏心。阅读此书,可以帮助广大读者更深刻地了解世界文学的魅力所在。
《红与黑/名家名译世界文学名著·教育部新课标推荐读物》是文学史上描写政治黑暗经典的著作之一,以深刻细腻的笔调充分展示了主人公的心灵世界,开创了后世“意识流小说”“心理小说”的先河,被誉为“灵魂的哲学诗”。
译本序
《红与黑》是法国十九世纪著名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斯当达的代表作品。作者原名是亨利·贝尔,一七八三年出生于法国南部的格勒诺布尔城的一个资产阶级家庭(当时僧侣和贵族是第一和第二等级,资产阶级属第三等级)。十六岁时,他来到巴黎,加入拿破仑军队,远征意大利。二十九岁时,随拿破仑军队进攻俄国,亲身经历了法军的惨败。两年后,拿破仑下台,他感到了政治的幻灭。斯当达曾说过:“拿破仑和我一块儿垮了台。” 巴尔扎克崇拜拿破仑,他早年曾编过一本《拿破仑文选》。相传在写《人间喜剧》时,他在书桌一隅,置一尊拿翁塑像,并在剑鞘上写下一句豪语:“彼以剑创其业,吾以笔竟其功!”在崇拜拿破仑方面,斯当达亦不让于巴尔扎克。斯当达在读小学的时候,听到拿破仑在意大利战场连战连捷,就不禁惊喜雀跃。尽管拿破仑在政治和军事上风云变幻,斯当达始终把自己心目中的英雄锁定为拿破仑,把他奉为“恺撒之后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物”,并庆幸自己随拿破仑东征西战,先后进入米兰、柏林、维也纳,直到莫斯科,亲身践履了“拿破仑史诗”时代。滑铁卢一败,拿破仑受到复辟势力的攻讦,而斯当达不顾时事风向,奋笔疾书,在一八一七年,以几月之功,写了一本《拿破仑传稿》;二十年后,又写下了《忆拿破仑》。一八三七年,他写了自传《亨利·贝尔传略》,书中最后一句是:“生平只敬仰一人:拿破仑。”言尽于此,斯当达以盛赞拿破仑为己任,赞颂拿破仑强劲的个性、充沛的精力、敢冒风险的雄才大略。无论在其小说、游记、文论还是史书中,拿破仑始终是他关注的一个中心,他的作品中都或隐或现地有拿破仑的影子。 《红与黑》一书的主人公于连,可以说是从拿破仑模子中克隆出来的一个人物。跟拿破仑一样,于连也有非凡的记忆力,为迎合时势,他能把《圣经》倒背如流,但他最喜欢的书是《圣赫勒拿岛回忆录》。与瑞那市长较量占上风后,于连觉得应当乘胜追击,把瑞那的贵族傲气彻底打垮,这才是道地的拿破仑作风。 同样的一种英雄性格,拿破仑与于连所处的时代不同,就有了幸与不幸的分别。于连神往拿破仑,但他所处的时代已非“功名只向马上取”的征战时代,于连只能喟然浩叹:“噢,拿破仑!你那时代,靠打仗出生入死,以博取荣华富贵,多痛快!如今却去加重穷人的苦难,岂不卑鄙!”是的,到了一八三〇年,“军人没有出路,教士不是出路”,英雄无用武之地,壮士有不得出之悲。故《红与黑》这部小说,实际上是一部写失败的小说,是写于连从锯木厂走向断头台的失败。 于连是一个“向社会开战的不幸儿”,他生就火热的性格,充满着进取精神,向往着英雄的行为。但他所处的是一个复辟倒退的时代,这使他不得不成为一个拒斥现存社会秩序的叛逆分子。“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按于连自己的说法,是“老天爷把我放在穷人堆里,却给了我一颗高贵的心”。他在家里,和粗鲁的父兄格格不入,话说不到一块儿去;进入社会,在市长家,在修道院,在侯爵府,看到的都是庸俗、虚伪、猥琐。家庭、社会、时代三不合宜,他既不能像拿破仑那样去征服世界,名扬天下;也当不成维璃叶市长,惩恶除腐,伸张正义。社会逼得他只能面对“残酷的现实,强迫自己去探究卑劣的人心,再以虚伪的言行,行其欺诈的勾当”。他倾向雅各宾主义,却参加保皇党密谋;他明明蔑视贵族有产阶级,却又拼命地往贵族有产阶级堆里钻,在敌对的环境中做着没有胜利希望的美梦。于连要向上爬,正当他飞黄腾达之际,受到了告密信的打击,慨然走上了断头台。一人做事一人当,于连不求上诉,不乞一命,固不失为一条好汉,但这终究是一个悲剧。这个悲剧,当然是于连个人的悲剧,也是当时所有杰出人物不用于世的历史悲剧。 斯当达提出了“小说——镜子”的理论,这理论的由来就在《红与黑》中:“小说好比一面镜子,鉴以照之,沿着大路,迤逦行去。”小说要像镜子,反映社会的现实。在《红与黑》中,我们看到了庸俗的内地生活,肆虐的圣公会;我们也看到奢靡的贵族社会和猖獗的保皇势力。镜子“有时映现蔚蓝的天空,有时照出的却是路上的泥污”,这能怪镜子吗?小说像镜子一样,忠实地反映现实的社会生活。要反映生活,就离不开时政。而一八三〇年,正是法国历史上一个重要的年份,七月革命的爆发,成为查理十世复辟王朝与路易·菲力普资产阶级王国更迭的契机。《红与黑》的副标题为“一八三〇年纪事”,也意味着这是一本政治性很强的小说。在《红与黑》中,斯当达借书中人物之口,说:“你的人物如果不谈政治,就不成为一八三〇年的法国人。你这本书,也就不会像你奢望的那样,成其为一面镜子。” 从“纪事”的角度讲,《红与黑》是本政治小说;但从成就上讲,说是爱情小说也不为过。在写男女情爱上,斯当达从心理分析着笔,细致深刻,不愧为大家手笔。在十九世纪上半叶,在深刻地刻画恋爱心理方面,斯当达确有开创之功,对后世乃至世界功不可没,有久远的影响。一般人或许不知道,斯当达还是个论爱情的高手,在《红与黑》成书的前八年,他已有《论爱情》(1822年)的问世,此书成为斯当达的最重要著作之一。 《红与黑》开笔之初,题作《于连》,直到写完上卷,才最终定名为《红与黑》,以两种色彩作书名,斯当达有寓意存焉。历来评论家绞尽脑汁,颇多发明,认为“红”与“黑”,喻为军装与道袍,剑与十字架,热血与孝服,军人的荣耀与僧侣的暗黑,火红的理想与黯然的幻灭,英勇的时代与复辟的年代等,真可谓挖空心思。相对而言,倒是斯当达本人的说法比较平实。照斯当达的意思,“红”意味着书中主人公于连会去当兵;但他生活的年代,只得披上“黑”道袍,书名也有如此之意象。 《红与黑》是十九世纪的一部关键作品。问世之初,它并未引起注意,后世才发掘出其深刻意义。斯当达跻身于十九世纪世界大作家之列,该是不争的事实。 罗新璋
斯当达 (1783-1842), 19世纪法国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原名亨利·贝尔,“斯当达”是他的笔名。他在文学上起步较晚,三十几岁才开始发表作品,但却给人类留下了巨大的精神遗产:数部长篇,数十个短篇,数百万字的文论、随笔、游记。他以准确的人物心理分析和凝练的笔法而闻名,被誉为“现代小说之父”。代表作有《阿尔芒斯》《红与黑》《巴马修道院》等。
第一章 小城风光 / 002
第二章 穷人的福星 / 007 第三章 父与子 / 011 第四章 烦闷 / 015 第五章 小小的风波 / 023 第六章 乡村之夜 / 030 第七章 长夜悠悠 / 037 第八章 网眼长袜 / 044 第九章 鸡叫 / 047 第十章 果园口角 / 051 第十一章 匿名信 / 056 第十二章 神学院 / 062 第十三章 初次提升 / 069 第十四章 野心家 / 080 下 卷 第一章 郊野之趣 / 090 第二章 初见世面 / 095 第三章 玛葛丽特王后 / 100 第四章 少女的王国 / 106 第五章 莫非是个丹东 / 110 第六章 焉知不是阴谋 / 114 第七章 半夜一点钟 / 121 第八章 满怀愁苦 / 127 第九章 教她有所畏惧 / 135 第十章 弱小者的苦难 / 143 第十一章 工于心计的老人 / 148 第十二章 晴天霹雳 / 154 第十三章 可悲的细节 / 159 第十四章 权势人物 / 165 第十五章 静退 / 170 第十六章 审判 / 174 第十七章 死囚末日 / 181 第十八章 前嫌尽释 / 186 第十九章 亲友相别 / 191 第二十章 勇气,我一点儿也 不缺 / 196
第一章 小城风光
弗朗什·孔泰地区,有不少城镇,风光秀丽,维璃叶这座小城可算得上是其中之一。白色的小楼,耸着尖尖的红瓦屋顶,疏疏密密,星散在一片坡地上;繁茂粗壮的栗树,恰好具体而微,点出斜坡的曲折蜿蜒。杜河在旧城墙下数百步外,源源流过。这堵城墙,原先是西班牙人所造,如今只剩下了断壁残垣。 维璃叶北面的高山屏障,属于汝拉山区的一条余脉。每当十月,冷汛初临,维赫山起伏的峰峦便会盖上皑皑白雪。山间奔冲而下的急流,流经维璃叶市,最后注入杜河,为无数锯木厂提供水力驱动。然而,这座小城的致富之源,却并非锯木业,而是靠织造一种叫“密露丝”的印花布,使家家殷实起来:拿破仑倒台以来,城里的房屋差不多已修葺一新。 一进城,就听到噪声四起,震耳欲聋:那响声是一部模样可怕、喧闹不堪的机器发出来的。二十个笨重的铁锤随着急流冲击水轮,忽起忽落,轰隆轰隆,震得路面发颤。每个铁锤,一天不知能冲出几千个钉子。铁锤起落之间,自有一些娟秀水灵的小姑娘,把小铁砣送到大铁锤之下,一转眼就砸成了铁钉。这活儿看起来挺粗笨,初到法瑞跨界山区来的游人见了,不免少见多怪。别看这钉厂把大街上的行人震得晕头转向,假如这旅客进入维璃叶地界,问起这爿光鲜的厂家是谁家的产业,别人准会拖腔拉调地回答:“嗬!那是我们市长大人的。” 维璃叶这条大街,从杜河岸边慢慢上扬,直达山顶。游客只要在街口稍事停留,十之八九,会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行色匆匆,一副要事在身的样子。 一见到他,路人纷纷脱帽致敬。他头发灰白,服装也一身灰,胸前佩着几枚勋章。广额鹰鼻,相貌尚不失端正。第一眼望去,眉宇之间不仅有一市之长的尊贵,还兼具半老男子的和蔼。 他就是维璃叶市的市长——特·瑞那先生。市长先生步履庄重,穿过街道,走进市政厅,便在游客眼中消失了。外地人如接着溜达,再走上百十来步,便会看到一座外观相当漂亮的宅邸,从与屋子相连的铁栅栏望进去,是一片姹紫嫣红的花园。远眺天边,可见勃艮第山脉群山隐约,赏心悦目。旅人如果对竞逐蝇头微利的恶浊空气觉得憋闷,那么对此清景,自有尘俗顿忘之感。 遇到当地人,便会告诉你:这就是特·瑞那先生的府邸。正是靠铁钉厂的大宗赢利,维璃叶市市长才盖起这座巨石高垒的漂亮宅邸;整幢房屋,还是新近完工的。他的祖上,相传是西班牙人,算得上是旧家世族;据称远在路易十四把维璃叶收入版图之前,就已定居于此了。 一八一五年,特·瑞那先生夤缘得官,当上了维璃叶的市长,从此,他对自己的实业家身份常感愧恧。须知花园各处的护墙,也是靠他铁业经营得法才起造得起;如今,这座鲜丽缤纷的花园,层层平台,迤逦而下,已一直伸展到杜河之滨。 在弗朗什·孔泰地区内,谁家的庭院围墙造得越长,石基垒得越高,就越受四邻尊敬。瑞那先生家的花园,围墙重重,格外令人叹赏,尤其因为有几块圈进来的地皮,是出了金价买来的。且说那雄踞杜河岸边的锯木厂吧,一走进维璃叶,劈面就能看到。那屋顶上,你会注意到有块横板,上面写着“索雷尔”三个大字。该厂六年前的原址,如今已划入瑞那先生家的花园,正用来造最下一层第四道平台的护墙。 索雷尔老头儿是个固执己见、不可理喻的乡民。市长先生虽很高傲,可为了叫老头儿把锯木厂迁走,也不得不跟他多次打交道,摸出大把大把的金路易。市长是用杜河下游五百步远的四顷地,才四换一,换得索雷尔这一顷的小块地。这个地段,虽然于索雷尔老爹(他发迹后,地方上才如此称呼他)的松板买卖更为有利,但他“门槛精”,利用邻居的急性子和地产癖,居然敲到一笔六千法郎的巨款。 这桩交易,事后颇遭当地精明人的揶揄。有一次,一个星期天,此事也有四年了(i1 y a quatre ans de cela),瑞那先生身着市长的礼服,从教堂出来,老远瞧见索雷尔老爹身旁围着三个儿子,望着他直发笑。这一笑,在市长心里投下了一道阴影;此后,他不免常想,那次换地本来可用更便宜的价钱做成的。 杜河之上,大约百步之高,沿山坡有一条公共散步道。道旁修了一条长长的挡墙,实属必要;这对沽名钓誉的地方长官特·瑞那先生来说, 真是万幸之事!山川形胜,此处成了法兰西最美的景点之一。但是每当春季,雨水便刨出条条沟壑,路面冲得坑坑洼洼,简直无法通行。人人都感不便,倒成全了特·瑞那先生:修筑一堵六米高、六七十米长的挡墙,他的德政便可流芳百世了。 为这堵挡墙,特·瑞那先生御驾亲征,三赴巴黎,因为此前一任的内务部长公开表示,他死也要抵制维璃叶造这条步行道。如今,路墙已砌得有一米多高了,而且,好像为了气气所有的前任和现任部长,此刻正用大块石板在装贴墙面。 至于我,对这条“信义大道”,只有一点责难——尽管有十七八块大理石上镌刻着路名,而这些路牌又为特·瑞那先生赢得了一枚勋章——我所要指责当局者的是,路政上的蛮横做法:生机勃勃的梧桐,屡遭修枝打杈,甚空削去冠梢。梧桐本应烬得亭亭如盖,像在英国看到的那样;现在却给修剪得低低的、圆圆的、平平的,跟菜园里的蔬菜一个模样。当地的自由党人声称——也许是言过其实——自从助理司铎马仕龙做下规矩,剪枝所得,归他所有,一班替公家干活的园丁下手就更狠了。 这位年轻的司铎,是省城贝藏松前几年派来的,用以监视谢朗神甫和附近几位本堂神甫。有一位已故的老军医,他曾参加过征意战争,退伍后息隐维璃叶——照市长的说法,此人生前既是雅各宾党,又是拿破仑派——有一天,竟敢当着市长的面,抱怨不该定期刈夷嘉木。 这天,秋日晴朗,特·瑞那先生由妻子挽着,沿着信义大道闲步走去。特·瑞那夫人虽然倾听着丈夫郑重其事的谈话,两眼却盯着三个孩子的一举一动,不无担心。大儿子约莫有十一岁,常常跑到路墙那边,看样子想要爬上去。只听得娇音嫩语的一声喊:“阿道尔夫!”他这才放弃胆大妄为的打算。特·瑞那夫人看上去是位年三十许的少妇,依旧相当娟秀。 “他说不定会后悔的,这位巴黎来的漂亮人物,”特·瑞那先气呼呼地说,脸色显得比平时苍白,“要知道,在宫里我也不是没有朋友的……” 这位令维璃叶市长头痛的巴黎人物,不是别人,正是阿拜尔先生。两天前,他居然动出脑筋,不仅溜进了监狱和难民收容所,还走访了市长等社会贤达开办的赈济医院。 “他是专门来说坏话的,再写成文章,登在自由党的报纸上。” “那种报纸,你不是从来都不看的吗?” “但是雅各宾派的那些大作,老有人提起,这会分散我们的精力,妨碍我们去做好事。至于我,是一辈子也饶不了那个本堂神甫的。” 第二章?穷人的福星 维璃叶的本堂神甫已年届八旬,由于山区空气清冽,他的身体像铁打的一样结实,性格也如钢铁一般坚强。这里应该交代一下,作为本堂神甫,他有权随时出入监狱、医院,甚至难民收容所。阿拜尔先生是由巴黎方面介绍来见这位神甫的。来人很机敏,选准清晨六点抵达这座喜欢打听的小城;而且一到,便直奔神甫的住处。 信是特·拉穆尔侯爵写来的,侯爵身为法兰西贵族院议员,是富甲一省的大财主。谢朗神甫看着来信,颇费沉吟。“想我偌大一把年纪,在这里人缘也不错。”临了,他低声自语道,“谅他们还不敢把我怎么样!”他转过身来,望着巴黎来客。虽说神甫年事已高,但两眼依然炯炯有神,闪耀着神圣的光辉,表示只要是高尚的事,即使担点风险,也乐于助成。 “请随我来吧,先生。不过当着狱卒,尤其是收容所看守的面,希望你对看到的一切,不要妄加评论。”阿拜尔先生明白,他遇到了一位热心人。于是跟着这位可敬的神甫,参观了监狱、收容所、济贫院等处,提了许许多多的问题,听到了奇奇怪怪的答复,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一点儿责怪的意思。 这次参观,一连持续了几小时。神甫想请来客一同回家吃中饭,阿拜尔先生推说有信要写,实际上是不愿更多连累这位好心的陪伴者。三点光景,两位先生视察完难民收容所,又折回监狱。这时,他们在大门口碰到一名狱卒:那是个身高六尺的彪形大汉,生就一双罗圈腿,相貌本来就不雅观,加上凶神恶煞的样子,面目显得格外可憎。 “啊!先生,”他一见神甫便问,“跟您在一起的这位,可是阿拜尔先生?” “是又怎样?”神甫答道。 “我昨天接到一道严令,是省长专差宪兵连夜骑马送来的,吩咐不准阿拜尔先生踏进监狱。” “我要明白告诉你,努瓦虎,”神甫说,“这位同来的客人,正是阿拜尔先生。我不是有这份权力吗?不论白天晚上,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进入监狱,愿意叫谁陪就可以叫谁陪。你说是不是?” “是的,神甫先生。”狱卒低声下气地说,像巴儿狗怕挨揍一样,不由得垂下头来,“不过,神甫先生,我也有妻儿子女的,要是一有告发,我就会丢掉饭碗。我可全靠这差事养家活口哩。” “我要是丢了差事,一样也会不高兴的。”善良的神甫说来很动感情。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两天里,你言我语,添油加酱,竟有了二十种不同的说法,挑起了各种仇恨情绪,把个小小的维璃叶搅得满城风雨。此刻,瑞那先生与他夫人的些许语言争执,也是由此而起的。这天上午,市长先生由难民收容所所长瓦勒诺陪同,上神甫家兴师问罪,表示他们的老大不满。谢朗先生在这里无根无蒂,觉出了他们话里的分量。 “得啦,那就革我的职吧,”老神甫声音颤巍巍地嚷道,“可是我还得住在这儿。谁都知道,四十八年前,我继承了一份田产,每年有八百法郎的收益。我就靠着这笔进款过活。你们两位听着,我嘛,任职多年,没有什么来路不明的积蓄,就算因为这个缘故丢掉差事我也不怕。” 瑞那先生与夫人生活得相当和美。这时,瑞那夫人娇怯怯地问了一句:“这位巴黎先生,能碍着囚犯什么呢?”瑞那先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正想发发他的威风,忽听得妻子一声惊叫:原来是二儿子爬上了平台的胸墙,在墙头上奔跑了起来。要知道这堵墙比一旁的葡萄园要高出好几米。瑞那夫人怕吓着儿子,他会立刻摔下去,所以连话都不敢对他讲。孩子觉得自己十分了得,笑嘻嘻地好不快活,后来瞧见母亲脸色煞白,才跳下来,朝她奔去。这一下,他可结结实实地挨了顿骂。 经这件事一打岔,夫妻俩也随之改变了话题。 “我一定得把锯木匠索雷尔的儿子于连雇来,”瑞那先生说,“这几个孩子越来越淘气,得叫他来管管。他是个年轻修士,反正跟这差不离吧,拉丁文很好,要是肯来教,孩子的功课准能上进;因为,此人个性很强,这是本堂神甫说的。我出三百法郎,兼管膳宿。只是他的品德叫人有点放心不下,他是老军医的宠儿。老军医得过荣誉勋章,推说是表亲关系,就寄居在索雷尔家;这老军医很可能是自由党的密探。他说有哮喘病,咱们山区的空气有益于养病,这个自由党人教小于连读拉丁文,还把随身带来的一大摞书留给了他。按说,咱们家的孩子,我根本不会考虑要木匠的儿子来照看,但是正好在我们吵翻的前一天,神甫告诉我,说索雷尔家的这孩子研习神学已有三年,还打算进神学院。这么说来,倒不像是自由党分子,竟是个拉丁文人才了。” “这样安排好处还非止一端。”瑞那先生一副老谋深算的神情,瞟了他夫人一眼,“瓦勒诺为他的敞篷马车配备了两匹诺曼底骏马,就神气活现的。可他的孩子,就没有家庭教师噢。” “说不定他会把我们这位抢走呢。” “这么说,我的计划你是赞成的喽?”瑞那先生对夫人的慧心巧思报以微微一笑,“好吧,事情就这么定吧。” “啊,老天!你这么快就拿定了主意!” 这突如其来的决定,倒使瑞那夫人上了心。她长得亭亭玉立,秾纤得衷,照山里人的说法,也曾是当地的美人儿。她有那么一种淳朴的情致,步履还像少女般轻盈;那种天然风韵,不无魅力,看在巴黎人眼中,甚至会陡兴绮思。如果知道自己姿媚撩人,瑞那夫人一定会羞得无地自容的,因为她从未有过搔首弄姿、忸怩作态的念头。收容所的阔所长瓦勒诺先生,据说曾向她献过殷勤,结果一无所获;此事给她贞淑的品德,增添了异样的光彩。须知这位瓦勒诺,脸色红润,颊髭浓黑,长得身高马大,粗壮健硕,又兼为人粗豪、放肆、聒噪,也算得上是漂亮人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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