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入选中小学语文课本最多的作家之一赵丽宏先生为当代中学生真诚推出《赵丽宏作品中学生典藏版》,丛书共两册,分别为《怀想卷旷野的微光》和《凝思卷不熄的暖灯》。内容丰富:讲述青春、畅谈人生、致敬大师、品鉴艺术、赏析文学、眺望风景……而所有这一切,赵丽宏先生均以迷人的母语,动人的诗心,感人的情怀为大家精彩呈现。于是,我们看到的,是粲然绽放的生长之美、从容氤氲的生活之智、沉雄流淌的生命之河。总之,赵丽宏先生醇正优美、高贵温雅的散文作品,闪烁着暖光,散发着真情,中学生以及更多的读者一卷在握,既可陶冶情操、引发思索,又可成为提升语文能力和作文水平的极佳阅读范本。
文学,有一颗年轻的心
赵丽宏
很多年前,我孑身一人在荒僻的乡村,前途渺茫。面对着寥廓旷野,面对着苍茫天空,面对着在夜风中飘摇的一茎豆火,我沉迷在文学书籍中,沉迷在写作中。阅读和写
文学,有一颗年轻的心
赵丽宏
很多年前,我孑身一人在荒僻的乡村,前途渺茫。面对着寥廓旷野,面对着苍茫天空,面对着在夜风中飘摇的一茎豆火,我沉迷在文学书籍中,沉迷在写作中。阅读和写作,使我忘却了身边的困境,忘却了物质生活的匮乏,忘却了孤独。那时,我不到二十岁,身体瘦弱,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在田野里沉思冥想。文学,像流动的泉水,滋润着我年轻而干渴的心灵。因为有了文学的陪伴,我的日子变得有生机,有希望,有期冀。幻想的翅膀携着我上天入地,穿越古今,抵达我希望抵达的任何地方。文学为一个生活在困顿迷茫中的年轻人展现了辽阔的空间,让我自由飞翔。那时,我没有想过要当作家,喜欢读书和写作的感觉,犹如一个绝望的落水者在即将被淹没时抓到了救命稻草。而这稻草,渐渐变成了航船,载着我开始了美妙的远航。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在大学读书。那时,文学是许多年轻学子追求的梦想。我们组织文学社,自己办油印的文学刊物,在教学楼和宿舍的走廊里贴出自己创作的小说、散文和诗。每次我们把新作贴出来后,那些简陋的张贴栏前,便人头涌动,议论纷纷。那种认真和热情,至今想起来仍让人感动。还记得我们办过一次诗歌朗诵会,学校的大礼堂里挤满了人,走廊里也站满了人,而外面的学生还在往里面涌,维持秩序的同学只能关上大门。人们为诗歌而来,为文学而来,为心中的理想而来。虽然礼堂里人挤人,但朗诵时场子里一片寂静,诗歌在年轻人的呼吸中回旋,晶莹的诗句引导着年轻的心灵飞向四面八方。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我仍在上大学。那时,我曾在上海最热闹的南京路上组织主持过一个诗社。诗社的成员都是年轻人,有工人、教师、机关公务员,也有农民。每逢周末,年轻的诗人们从城市的四面八方赶来,最年轻的田园诗人来自几十公里外的南汇海滨。我们聚集在当年“先施公司”的屋顶花园,围坐在一起互相吟诵自己新写的诗。那些漾着火花和泪光的眸子,至今仍在我眼前闪动,那些不太流畅却真诚激动的声音,至今仍在我耳畔飘萦。当年的诗社成员,大多并没有因为写诗而升官发财,很多人还在干自己的老本行,但他们人人都珍惜那段和诗歌联系在一起的青春时光。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萌芽》杂志当诗歌散文编辑。除了自己写作,每天接触大量来稿,投稿者大多是年轻人。那时,每天都能收到一麻袋来信和来稿。来稿大多是幼稚而不成熟的,但在那些歪斜的字迹中时常会有让你眼睛发亮的字句跳出来。我编发很多年轻作者的文字,也给他们写信。我早已忘记了那时曾给来稿者写过多少回信。那个时代,和今天有很大的不同。今天,电脑和网络改变了我们的生活,也使文学传播的途径有了巨大的革新和拓展。曾经被冷落的文学创作,因此而吸引了年轻人的目光,这是令人欣喜的事情。
这些年,我一直在文学的道路上摸索着往前走。写作对有些人来说也许是一种追求时髦、与时俱进的事业,而我却始终认为,这应该是一件以不变应万变的事。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一种生活,是我的人生。万变的是世事,是永远花样出新的时尚,不变的应该是一个写作者的心境,是他对人生的态度,即所谓在喧嚣中寻宁静,在烦扰中求纯真。这几十年,我努力让自己保持这样的心境。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说:岁月和命运如曲折湍急的流水,蜿蜒于原野山林,喧哗,奔流,定无轨迹。在水中,你可以是浮萍游鱼,随波逐流,可以漂得很远,却不知所终;你也可以是一块礁石,任激流冲击,浪花飞溅,却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安静和沉着。我愿意做一块礁石。
文学曾经陪伴我度过曲折的青年时代,我的青年时代因此而变得丰富而激情多姿。现在我已经两鬓斑白,但我总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和年轻时一样,对世界充满好奇,对未来的生活有所期盼,因此还要不断地思索和表达,不断地写。生理的青春正在渐渐远去,但心灵却因为有文学陪伴而依然保持着青春的激情,这也是一种幸运。我知道我们这一代人终将被更年轻的一代取代,这是不以谁的意志为转移的,是自然法则。看到年轻的一代崭露头角,我发自内心地为他们喝彩叫好。
文学是属于年轻人的,离开了青年,文学便无所谓繁荣和兴盛。如果年轻人都对文学失去了兴趣和向往,那么,文学就真的走到了末路。不过我相信这样的情形是不会出现的。年轻人喜欢梦想,一切在现实中难以获得的美妙,在文学中都可以创造;一切在现实中遭遇的问题,在文学中都可以探讨。文学中有梦想,有对未来的憧憬,更有对现实的观察、思索和希冀。人生有多么丰繁曲折,文学就有多么丰富多彩。我想,只要人类不否定自己创造的文明和美,文学就不会被青年拒绝,文学就有存在发展的理由。
文学不应是功名利禄的敲门砖,而是人生忠诚而美好的旅伴。
在上个世纪末,文学曾一度被人认为已走向末路,再也无法激动人心,改变生活。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过去的岁月已经一次又一次地证明,文学是不会灭亡的,因为,文学有一颗永远年轻的心。
第一辑:品艺术
关于音乐遐想和抒情音乐的光芒水妖负重而行关于大卫的沉思灵魂的故乡天地晨昏遥想诺曼底沉重的定格天地间的烛光少女和骷髅的对话人生对比苏醒船思沙滩上的命运之光舞忆雕塑门外谈汉陶马头
第二辑:悟文学
美丽的孤寂鱼骨面对永恒愿你的枝头长出真的叶子我印象中的散文家们我喜欢的十本书散文的“起承转合”关于散文的随想《超越生和死》自序《心灵是一棵会开花的树》自序《人生是一本书》自序《读书是永远的》自序《唯美之舞》自序为你打开一扇门《中国山水》序
第三辑:望星空
不熄的暖灯巴金的春天炉火纯青倾听未来流水和高山钻石和雪花巍峨的托尔斯泰背影诗人之死但丁的目光
第四辑:行远方
江南片段绿色的雨雾过夔门莲花山观石晨昏诺日朗柳州之奇山有魂魄八面观岱山之夜血与沙特奥蒂瓦坎之夜歌者巴比亚厄庞贝晨昏遥望泰姬陵
第五辑:悦佳章
美人之美幽静梅花天地心早春消息人生之根逢秋不悲点金成铁读书之乐竹魂野渡无人欲语泪先流参星和商星就是那一只蟋蟀
诗人之死
诗人死了!——光荣的俘虏——
倒下了,为流言蜚语所中伤,
低垂下他那高傲不屈的头颅,
胸中带着铅弹和复仇的渴望!……
——引自莱蒙托夫《诗人之死》
普希金的名字,早已成为俄罗斯文学的代名词,也已成为俄罗斯人生活的一个部分。在俄罗斯,除了白痴,没有人不知道普希金。这两个世纪以来,多少俄罗斯要人在风云一时之后又默默地被人们遗忘,其中包括那些自以为主宰了俄罗斯命运的沙皇。而普希金的名声却与日俱增。在访问苏联的旅途中,我的耳畔一次又一次听见普希金的名字,我的视野中一次又一次出现普希金的形象。在广场,在花园,在街道,甚至在地铁车站,被铸成铜像的普希金以沉思忧郁的目光凝视着人们。匆匆而过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凝视,然而还是会有人停住脚步,微笑着在普希金的像前放上几朵新鲜的小花。这些沾着露珠的小花所代表的意义,远远胜过那些虚伪动人的长篇颂词。在莫斯科的普希金广场,我曾在普希金铜像前的花坛中发现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
“正直的诗人,你为什么死去……”
我不知道在这张明信片上题词的作者是谁,然而,在那短短的题词中流露出的深沉感情我却体会到了。这种感情很复杂,大概只有当代的俄罗斯人能够给出恰当的解释。不过有一点很清楚:当代的俄罗斯人依然热爱着普希金。
正直的诗人,你为什么死去?我也这样问自己。普希金死时只有38岁,正是才华横溢的年龄。如果他活下去,也许可以改写俄罗斯的文学史。普希金的死,在很长时间里,一直是人们热议的话题。在列宁格勒,在昔日的彼得堡,我访问了普希金故居,访问了普希金度过生命最后时光的所在。那幢古老的楼房为我拉开了神秘的帷幕,将诗人弥留时的情景缓缓地展现在我的面前……
列宁格勒的普希金故居在市中心。那天下午,作家格斯达利诺夫开着自己的轿车陪我们去参观。轿车沿着宽阔的涅瓦大街飞驰,到了莫伊卡桥前,车向西拐。沿着莫伊卡向西不过两百米,我们在一幢外形很普通的黄色三层楼公寓前下了车。这黄色公寓楼,就是普希金故居,他住在二楼。普希金在这里度过了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俄罗斯人在这里失去了他们最伟大的诗人。
公寓楼内有一个小广场,广场中心耸立着普希金的铜像。普希金站在高高的花岗岩基座上,面色怆然地凝视着他曾经住过的那幢楼房。
普希金故居的负责人加里娜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士,她陪我们参观了普希金住过的房间,并亲自作了生动的讲解。她以文学的语言,描述了普希金的弥留时刻……
那是一百五十四年前的一个灰暗的早晨。普希金的妻子冈察洛娃烦躁不安地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窗帘低垂,天光和雪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漏进来。冈察洛娃走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心不在焉地朝窗外看了一眼,只看见堆满积雪的莫伊卡河冷冰冰地横在两条街道中间,如一条僵卧着的巨大的死蛇。一辆马车停在门外。冈察洛娃拉上窗帘,重新瘫坐在沙发上。她在等普希金。普希金去和那个流亡在俄国的法国男爵丹特斯决斗了,决斗的起因正是为了她!丹特斯以法国式的浪漫,肆无忌惮地追求冈察洛娃,仇视普希金的小人们乘机对普希金进行恶毒的侮辱和攻击。为了维护自己的荣誉,普希金向丹特斯提出决斗。普希金离开的时间并不长,他的好朋友冉萨斯陪他出门时,普希金很平静。情绪紧张的冈察洛娃想和他吻别,他淡然一笑,转身走出门去……
门铃响了,冈察洛娃坐在沙发上无动于衷。丈夫出门不久,有谁会这么早上门来呢?门铃又响了,响得很急促。
“普希金不在家!你走吧!”冈察洛娃不耐烦地对着门外大喊。
门铃依然响个不停。冈察洛娃只得起身开门。门外,站着面色苍白的冉萨斯。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他……回来了。”冉萨斯声音低沉。
“他在哪里?”冈察洛娃焦急地追问。
“在马车上。”
冈察洛娃飞奔下楼,只见普希金正被人从马车里抬出来。普希金被裹在一件黑色的斗篷中,他紧闭着眼睛,面色灰白,剧烈的疼痛使他的脸部表情变得扭曲。冈察洛娃尖叫着向普希金扑过去,冉萨斯把她拉住:“他受伤了,不要碰他。”
木板楼梯上响起了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抬着普希金上楼。在楼梯拐弯处,普希金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人们不得不停留了片刻。冈察洛娃泪流满面,然而她手足无措。鲜血,渗过斗篷,一滴一滴地淌到金黄色的木楼梯上……
普希金躺在卧室的床上呻吟。那场时间短促的决斗犹如一场恶梦。丹特斯的枪弹射进他的腹部时,他几乎没有痛的感觉,只看见耀眼的火光,以及对方那张瞪大了眼睛、露出了牙齿的脸。这张脸的表情与其说是凶恶,不如说是恐惧。当普希金在雪地上倒下,那个法国小丑面无人色……
普希金受伤的消息在彼得堡迅速传开了。平时安安静静的小楼前顿时热闹起来。热爱普希金的彼得堡人从四面八方踏着冰雪急急赶来。公寓门口、院子里、楼梯上,挤满了焦急不安的人。通向普希金住宅的那扇木门关闭着,人们被挡在门外。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普希金的好朋友、诗人茹科夫斯基。茹科夫斯基做了一个请大家安静的手势,然后将一张字条贴在门上。字条上,写着普希金的伤情。茹科夫斯基轻手轻脚地关门走进去,字条上的消息,立即在焦急的人群中流传……
普希金还在苦苦地和死神搏斗。他的最亲密的朋友们都来了,他们聚集在客厅里,从卧室中传出的呻吟使他们如坐针毡。冈察洛娃蜷缩在客厅一角的一张沙发中,不和任何人说话。她的头顶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幅普希金的油画像。油画上的普希金正以一种严肃而亲切的表情注视着客厅中的每一个人,这种注视和痛苦的呻吟交织在一起,使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心如刀绞……
在普希金的卧室里,面色严峻的医生们站在普希金的床边。彼得堡最有名的医生都赶来了。面对着普希金腹部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医生们默默无语。他们都听见了死神走向普希金的脚步声,然而没有人能够阻止死神的步步进逼。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小心翼翼地包扎好伤口,然后给普希金服一些镇静止痛的药。
第一夜,剧烈的疼痛折磨着普希金。普希金呻吟着,彻夜难眠。冈察洛娃走进卧室想来陪伴他,普希金拼命摇头,吃力地喊道:“不,请你不要进来!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吧!”冈察洛娃只能含着眼泪悄悄退出,依然蜷缩到客厅的那张沙发里。茹科夫斯基站在普希金的床头,用手帕轻轻拭去普希金的额头不断渗出的汗珠。普希金痛得忍不住呻吟时,茹科夫斯基伸出手去。普希金下意识地抓住茹科夫斯基的手,那只因疼痛而颤抖的手竟然把茹科夫斯基握得非常痛。茹科夫斯基凝视着普希金蜡黄的脸,泪水夺眶而出……
第二天早晨,眼睛红肿的茹科夫斯基又出现在楼梯门口,将一张字条贴在门上,字条上写着:
“上半夜痛得很厉害,难以入睡。下半夜睡得比较平静。”
焦急地等候在门外的人们从这张字条中看到几丝希望,他们幻想着会有奇迹出现。然而所有从这扇门里走出来的医生都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不回答人们提出的任何问题。医生拎着药箱上马车时,有人站在马车边上大声地恳求:“救救普希金,让他活下去吧!”
第二天,普希金的伤势明显恶化。他发着高烧,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偶尔有片刻的清醒,也是被疼痛折磨得说不出一句话。天黑了,普希金从昏迷中醒来,只见冈察洛娃站在他的身边,脸上布满泪痕。恐惧、焦灼、悲哀和疲劳,使这位昔日公认的“莫斯科第一美人”变得形容憔悴。
“亲爱的……”普希金开口说话了,声音很微弱。冈察洛娃赶紧俯下身子,将自己的脸颊贴在普希金滚烫的额头上,她的眼泪流到了普希金的脸上。
“我的时间不多了。”普希金艰难地微笑着,“死神在召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