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山之夜(上篇) 这是一场无始无终的奔波。莱山之夜,山雾笼罩,疲惫不堪,却常常无法入眠。林涛阵阵,不断听到小鸟的叫声一荡一荡远逝。再次打开笔记,注视这幽深的莱山夜色,这所见所闻所思……
莱山月主祠
天一亮就开始登山。直接从北坡登上了莱山主峰。这座山峰相对高度很高,因而显得非常挺拔,实际上它的海拔还不足一千米,东西绵亘二十华里。莱山峰巅上树木葱茏,山阴树木尤其茂密,最多的是松树,油松和赤松。我在离这里不远的黿山那儿还曾看到很多黑松,它们大部分长在沙土地、河滩和海滩上。这里的赤松树皮发红,球果刚刚形成。松树下面是灌木,植被很好,几乎没有露出山石和土壤。这些树木不像是人工栽培的,因为树种很杂,有加拿大杨和钻天杨,还有不多的河柳。我甚至发现了一株野核桃,这棵落叶乔木的果实还没有成熟。
有一株树木的样子很怪,它很秀丽,因而在众多的灌木和小乔木当中显得十分出眼。原来是一棵坚桦,一种小桦木,只有两三米高,长在山的半坡。这是很少见的一种树,大概在北方树种中它的木质算是最硬的之一了,听人说过去的车轴都是用它做的――在古代,几千年前秦始皇东巡的时候,他们修造车辆一定会取材坚桦。我在树下看了一会儿,又掏出本子做了标记。旁边还有川榛,也属于桦木科。川榛上结的坚果可以吃,也可以榨油。与它差不多的就是鹅耳枥,也属于桦木科――一种可爱的小乔木,种子同样可以榨油。距它不远的是几种不同的柞木,有蒙枥和柞枥。这些橡树的种子都富含淀粉。五十年前异族人入侵时,山里人没有东西吃,就从这里采了大量橡籽磨成橡子粉,做窝窝。
莱山也叫“芝莱山”,又叫“莱阴山”。它在当年与西岳华山和东岳泰山齐名,并列为海内“三大名山”。可是到过泰山的人就会知道,莱山比起它简直微不足道。可这会儿站在山巅看去,会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它的确在群峰之中显得最为挺拔、英俊、秀丽。众多丘陵葱郁一片,莽莽苍苍,在早晨的雾霭里时隐时现。朝阳升起来,脚下的峰廓变得光芒四射。从这里望去,各种各样的山堑、悬崖、沟壑都呈现眼底;那些弯曲闪亮的是溪流:在这个干旱季节,溪流仍旧流向北方,汇集起来就形成了河的源头。我辨认着那些河流:界河,栾河和降水河--对,在山岭面前拐成一个直角的就是芦青河了……
也许当年史记上记载的那个为秦王采药的徐福,真的就从这里乘船,往北,先到了一个村子――那村子就叫“登赢”;然后再往前,在栾河营港口汇集了几百艘大船,从那里驶向“三神山”……
想象的情景让人神往。
当时的童男童女就在那条河里沐浴,施行沐浴礼,再到“登赢”去集合。这是一种仪式……
我开始寻找月主祠的原址。这个祠建得很怪,不是建在山的主峰,而在一侧那个矮小的山头上。究竟为什么建在这里还需要研究。可能是“月属阴”吧,它就建在了山阴。
找到破乱不堪的一处庙址。从基底可以看出,这个祠并不大。如今到处都是荒草残石,不过一眼就可以看出古建筑的周界。
记载中秦始皇东巡时就在这里祭祀了月主。后来的汉武帝,汉宣帝,还有唐太宗,都来这儿祭祀过月主,登过这座山。唐太宗东征凯旋,在这里重修了月主祠,而且还铸了两米多高的铜像,有一吨多重……
徐福很可能是在秦始皇第一次东巡的时候见过他。那一次秦始皇南行琅琊,在琅琊台那儿招见过一些方士,徐福应该是其中之一。秦始皇第二次东巡,从琅琊赶到莱山,再次召见了徐福。那已经是徐福第一次或第二次出海归来了。秦始皇为徐福迟迟没有采回长生不老药恼怒了,徐福这次见他可能要冒杀头的危险。就在莱山脚下,秦始皇与之有过长谈。还好,徐福保住了性命。接着他们又一起乘船顺栾河北游,入海射大鲛……之后去芝罘,登成山头。秦始皇就在那里写下了“天尽头”三个大字……
如上简单的梳理不完全是想象,而是依据典籍和诸多研究资料的求证。有趣的是:国内徐福研究机构共有二十一个,日本徐福研究机构同样是二十一个。
留下的是“倔种”
不知不觉二十多天过去了。我每天夜晚整理笔记直到深夜,白天就和农场那些老人呆在一起。我开始把这里的故事一一记录。这片偏远的土地当年一滴滴渗入的隐秘,如今像种子一样开始萌发,一簇簇钻出了地表。它们在向我昭示和讲叙,透露出越来越多的细节。而这些年来我正在自觉不自觉地寻觅,如此固执地追溯一些特殊家族的不幸故事。旅途上,我的心中常常闪烁出一个个问号,它们跟随我走遍这片平原,南南北北,让我不厌其详地追踪。我要一遍遍转述这个家族的不幸和遭遇,告诉在那个年代里,在不同的世纪里,曾经有过怎样的悲欢离合、生存和死亡……是的,如果把人类的生存看做一根绵绵不断的链条,那么这里,这片偏远的荒凉之地同样散落了一些锈蚀的环节。
从所有的迹象看,这里被最终遗弃的日子已经不远了。老的一代遥遥远去,新的一代正火速撤离。留下的只是一些“倔种”,是不可救药的一类。这样的人说到底是时尚的死敌,是令一个消费时代所厌恶的、真正的不受欢迎者。他们韧忍而固执,盯住一点不再移动。
在不眠的夜晚,我倾听着树叶哗哗抖动,想着正在远方的朋友,以及正在经历的爱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