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正扬以平缓淡定的叙述,让笔下的人物于日常生活的平淡河流之中经历着想象不到的险恶。他像一个目标坚定的采矿人,不断地掘进,在人们想象不到的时候,突然出现转机,那时,一定是人性的另一个侧面的凸起。需填
修正扬的作品不仅表达了他对世界、对人性的种种看法,也是他试图治病救人的尝试。那些命运多舛的普通人,用自己的力量在进行某种救赎,让人们在面临一桩桩丑恶、欺骗、暴行之时,还能心存希望,善良最终以明灯的光茫照亮人世。
总序
袁鹰
中国现代文学发轫于本世纪初叶,同我们多灾多难的民族共命运,在内忧外患,雷电风霜,刀兵血火中写下完全不同于过去的崭新篇章。现代文学继承了具有五千年文明
总序
袁鹰
中国现代文学发轫于本世纪初叶,同我们多灾多难的民族共命运,在内忧外患,雷电风霜,刀兵血火中写下完全不同于过去的崭新篇章。现代文学继承了具有五千年文明的民族悠长丰厚的文学遗产,顺乎20世纪的历史潮流和时代需要,以全新的生命,全新的内涵和全新的文体(无论是小说、散文、诗歌、剧本以至评论)建立起全新的文学。将近一百年来,经由几代作家挥洒心血,胼手胝足,前赴后继,披荆斩棘,以艰难的实践辛勤浇灌、耕耘、开拓、奉献,文学的万里苍穹中繁星熠熠,云蒸霞蔚,名家辈出,佳作如潮,构成前所未有的世纪辉煌,并且跻身于世界文学之林。80年代以来,以改革开放为主要标志的历史新时期,推动文学又一次春潮汹涌,骏马奔腾。一大批中青年作家以自己色彩斑斓的新作,为20世纪的中国文学画廊最后增添了浓笔重彩的画卷。当此即将告别本世纪跨入新世纪之时,回首百年,不免五味杂陈,万感交集,却也从内心涌起一阵阵欣喜和自豪。我们的文学事业在历经风雨坎坷之后,终于进入呈露无限生机、无穷希望的天地,尽管它的前途未必全是铺满鲜花的康庄大道。
绿茵茵的新苗破土而出,带着满身朝露的新人崭露头角,自然是我们希冀而且高兴的景象。然而,我们也看到,由于种种未曾预料而且主要并非来自作者本身的因由,还有为数不少的年轻作者不一定都有顺利地脱颖而出的机缘。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乃是为出书艰难所阻滞。出版渠道不顺,文化市场不善,使他们失去许多机遇。尽管他们发表过引人注目的作品,有的还获了奖,显示了自己的文学才能和创作潜力,却仍然无缘出第一本书。也许这是市场经济发展和体制转换期中不可避免的暂时缺陷,却也不能不对文学事业的健康发展产生一定程度的消极影响,因而也不能不使许多关怀文学的有志之士为之扼腕叹息,焦虑不安。固然,出第一本书时间的迟早,对一位青年作家的成长不会也不应该成为关键的或决定性的一步,大器晚成的现象也屡见不鲜,但是我们为什么不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及早地跨过这一步呢?
于是,遂有这套“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的设想和举措。
中华文学基金会有志于发展文学事业、为青年作者服务,已有多时。如今幸有热心人士赞助,得以圆了这个梦。瞻望21世纪,漫漫长途,上下求索,路还得一步一步地走。“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也许可以看作是文学上的“希望工程”。但它与教育方面的“希望工程”有所不同,它不是扶贫济困,也并非照顾“老少边穷”地区,而是着眼于为取得优异成绩的青年文学作者搭桥铺路,有助于他们顺利前行,在未来的岁月中写出更多的好作品,我们想起本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期间,鲁迅先生先后编印《未名丛刊》和“奴隶丛书”,扶携一些青年小说家和翻译家登上文坛;巴金先生主持的《文学丛刊》,更是不间断地连续出了一百余本,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当时青年作家的处女作,而他们在其后数十年中都成为文学大军中的中坚人物;茅盾、叶圣陶等先生,都曾为青年作者的出现和成长花费心血,不遗余力。前辈们关怀培育文坛新人为促进现代文学的繁荣所作出的业绩,是永远不能抹煞的。当年得到过他们雨露恩泽的后辈作家,直到鬓发苍苍,还深深铭记着难忘的隆情厚谊。六十年后,我们今天依然以他们为光辉的楷模,努力遵循他们的脚印往前走去。
开始为丛书定名的时候,我们再三斟酌过。我们明确地认识到这项文学事业的“希望工程”是属于未来世纪的。它也许还显稚嫩,却是前程无限。但是不是称之为“文学之星”,且是“21世纪文学之星”?不免有些踌躇。近些年来,明星太多太滥,影星、歌星、舞星、球星、棋星……无一不可称星。星光闪烁,五彩缤纷,变幻莫测,目不暇接。星空中自然不乏真星,任凭风翻云卷,光芒依旧;但也有为时不久,便黯然失色,一闪即逝,或许原本就不是星,硬是被捧起来、炒出来的。在人们心目中,明星渐渐跌价,以至成为嘲讽调侃的对象。我们这项严肃认真的事业是否还要挤进繁杂的星空去占一席之地?或者,这一批青年作家,他们真能成为名副其实的星吗?
当我们陆续读完一大批由各地作协及其他方面推荐的新人作品,反复阅读、酝酿、评议、争论,最后从中慎重遴选出丛书入选作品之后,忐忑的心终于为欣喜慰藉之情所取代,油然浮起轻快愉悦之感。“他们真能成为名副其实的星吗?”能的!我们可以肯定地、并不夸张地回答:这些作者,尽管有的目前还处在走向成熟的阶段,但他们完全可以接受文学之星的称号而无愧色。他们有的来自市井,有的来自乡村,有的来自边陲山野,有的来自城市底层。他们的笔下,荡漾着多姿多彩、云谲波诡的现实浪潮,涌动着新时期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伤,也流淌着作者自己的心灵悸动、幻梦、烦恼和憧憬。他们都不曾出过书,但是他们的生活底蕴、文学才华和写作功力,可以媲美当年“奴隶丛书”的年轻小说家和《文学丛刊》的不少青年作者,更未必在当今某些已经出书成名甚至出了不止一本两本的作者以下。
是的,他们是文学之星。这一批青年作家,同当代不少杰出的青年作家一样,都可能成为21世纪文学的启明星,升起在世纪之初。启明星,也就是金星,黎明之前在东方天空出现时,人们称它为启明星,黄昏时候在西方天空出现时,人们称它为长庚星。两者都是好名字。世人对遥远的天体赋予美好的传说,寄托绮思遐想,但对现实中的星,却是完全可以预期洞见的。本丛书将一年一套地出下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之后,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作家如长江潮涌,奔流不息。其中出现赶上并且超过前人的文学巨星,不也是必然的吗?
岁月悠悠,银河灿灿。仰望星空,心绪难平!
1994年初秋
序
苗人修正扬的小说
叶 梅
至今尚未见到过正扬,只是在电话或邮件里有过简短的交流,但对他的小说,已经有过好多次的阅读。初时见到这位作者姓名后的括号里,注明是苗族,便带着一份职业的亲近,使我对他的写作一步步走进。
曾在另一位来自广西的苗族作家作品里读到这样一段让人难忘的描写:爷爷背着小孙子,不停地走啊走啊,从太阳升起到月亮出来,翻过一座高山又一座高山,趟过一道河流又一道河流,爷爷的脚步仍不停止,小孙子在爷爷的背上忍不住一次次问:爷爷你为什么还不停下来呢?我们这是要去往哪里啊?爷爷说:孩子,你要记住,哪里的山最高,坡最陡,哪里
才是我们苗人的家!历史上的苗人曾遭遇到许多灾难和不幸,几乎每一个朝代,都会因为不同的原因遭至朝廷的追杀,从怒撞不周山的祖先共工开始,到后来时有造反的部落,苗人被追赶到南方的不同地域,成为分布最为广泛的民族。苗族人在长期的颠沛流离之中,丢失了自己的语言文字,它们就像一脉清泉消失在时光的沙漠里,如今留下来的只在节庆或阿哥阿妹的情歌之中。有一年我去到贵州的凯里,那里属苗族侗族自治州,除了欢腾的苗岭情歌,我还见到了苗族的歌棒。那些一尺多长的木棒上刻满了花纹,或弯曲如小蛇,或凿空如深井,据说是苗族歌手用来记录歌词的工具。它们静静地躺在一家博物馆的展柜里,在那个下雨的日子,隐约闪烁着神秘的黑色光茫。看了一阵我欲转身离去,但突然觉得这歌棒在诉说着什么,因此再一次回过身来,在它跟前站立了很久。
我不知道修正扬有没有这样的歌棒,但我似乎一时无法从他的小说里找到苗人的踪迹,这位湖南的苗族人,在他的小说里,并没有对自己的民族刻意书写。从他的创作谈里可以看出,他的写作一开始来自遥远的狄更斯、马克·吐温、塞万提斯,从初二到高中,这个差一点要荒了学业的少年完全沉浸在文学梦里,在练习本上写诗或小说,甚至“还模仿《喧哗与骚动》写了个小长篇,三本稿纸九万来字,写的什么记不得了,当中的一个细节是主人公夜里在操场上自慰,翌日太阳把那些体液蒸腾上去,完成隐晦曲折的神交。”(修正扬《创作谈》)他至今仍然经常回味当年在校园里的文学梦,那个捧着《雾都孤儿》乐不可支笑出眼泪的学生娃娃,让他由不得屏住声息,年纪越长,感觉这样干净纯粹的阅读快乐越来越少,那样的回忆越加显得温暖珍贵。
走出校园的修正扬迅速进入了生活的旋涡。这是一个与他的祖先截然不同的时代,一边是飞速发展的经济,让人眼花缭乱的现代化,一边是凋敝的农舍,玩黄泥巴的孩子,拴着的牛和舔着吐沫数着散票子的粗手;一边是期待做诚实正当的体力活,享受尊严和爱情,一边是摆脱不了的困境,人性的恶弥漫在生活的无数空间,物质充斥着假货和毒害,牛奶鸡蛋猪肉都不能幸免。作为一个真实的写作者,修正扬意识到他的作品无法独善其身。他的小说《花木兰》《黑色的羽毛》《家谱》《平安夜》《天黑请闭眼》《乐观者和他的儿子》《传奇》《恐怖事件》等,都是修正扬在灵魂挣扎之中的写作,表达了他对世界、对人性的种种看法。正如他自己所感到的危机一样,他常常将人物处于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危机之中,就如同一条看似平静的河面,却常是暗流涌动。他的人物正是在日常生活之中的平淡河流中,经历着想象不到的险恶。修正扬的叙述平缓淡定,考验着读者的耐心,也考验着书写者对人性开掘的功力。他像一个目标坚定的采矿人,不断地掘进,在人们想象不到的时候,突然出现转机,那时,一定是人性的另一个侧面的凸起。
他的中篇小说《花木兰》曾发表于《人民文学》杂志,小说开门见山直道:“花荣面临着人生中的危机时刻,这个危机的导火索(不妨直接说脐带)连着一个未出生的孩子,一个年轻的女人。年轻并不代表没有经验,她从哪方面来说都不乏经验,这甚至不是经验的问题,撇开生产力不谈,这个女人未知的不可捉摸的黑漆漆的力量同样让他感受到暴雨将至黑云压城的窒息。”主人公花荣本来生活稳定,却不幸有了一位情人,情人怀孕成为一颗定时炸弹。年幼的女儿明察秋毫,时时以少女的率真和本能的厌恶与花荣的情人为敌,使做父亲的花荣不仅焦头烂额,且时刻提心吊胆,终于引发一场血案。可当读者与主人公一样,都以为是他的情人杀了他女儿花兰,或者是这小女孩要杀这情人,最后的事实却是小女孩舍身救父,她想以自己的生命唤醒走入迷途而不能自拔的父亲。“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今天这个被人写错了名字,将花兰写成了花木兰的女孩的作为究竟是一种力量,还是一种悲哀呢?从死亡线回来的少女露出淡淡的但是挟带着光辉的笑容,对父亲说:“你知道得太少了,世界上有许多事情你都不知道呢。爸爸。”这实在是对成人世界的一种教训。
再如中篇《平安夜》,写了一对恋人在平安夜里闲话连篇,姑娘却始终守住底线,没能让小伙子满足情欲。青春期男性对性的渴望和生理的强烈反应,差点让姑娘受到伤害,但小伙离去之后,姑娘却半夜遭贼。这突如其来的危机让读者揪心不已,但浑身颤抖的姑娘却是一遍遍地重复着,这贼看去像她的弟弟,她猜想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如果有困难,她为数不多的钱就算送给他也无妨。修正扬即使在这种危机时刻,也依然是不动声色的叙述,他仿佛站得远远的,又仿佛钻进了这些人物的内心,不慌不忙地把握她和他的心理节奏,让事件的表面平静如水,却一层层剥去心理的茧壳,将人性最丑恶的零碎暴露无遗,却又一点点地聚拢来,艰难地一层层提升。当那个或许稍一冲动就可能杀人的贼受到感化之后,被情欲烧昏的小伙再次来到姑娘的小屋,他得知了贼的来去,他与姑娘“在摇曳的烛光下静静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第一次觉得心里盛满了安静的柔情和爱意,温暖而踏实,身心舒畅,这种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他甚至没有认真想过这个,但是这种感觉让他很好。”
显然,修正扬的小说不仅是他对当下社会事物看法的表达,也是他试图治病救人的尝试,他在一次创作谈中谈道:“当下考虑更多的是反映现实和艺术性之间的平衡,换句话说,怎样真实地得体地写出现实主义的作品。事实上小说里命运纠葛对我的折磨远远抵不上每天打开电脑浏览新闻给我的痛苦,仿佛有那么一股力量,引导你不得不流淌到最低处去。所以就算终其一生写不出伟大的艺术作品,内心里还是卑微地期望自己的努力能对这个社会,对一部分人或多或少有所助益和慰藉。”读过他的小说,可以感觉到他的努力一定已经在发生着作用,这些命运多舛的普通人,用自己的力量在进行某种救赎,让人们在面临一桩桩丑恶、欺骗、暴行之时,还能心存希望,善良最终以明灯的光茫照亮人世。
在与修正扬不多的交流中,他曾征求我的想法,他这本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的中短篇小说集叫何书名,是《幸福村》还是《家谱》?这俩都来自他的小说,我后来建议《家谱》,潜意识里我仍然探究着修正扬作为苗人的由来,虽然明知小说与他本人的家世并无直接关系。《家谱》写的是一位修姓的男子从网上结识了“我”,然后来到“我”处,寻找家谱,拜谒修氏祖先,这本是可以当作散文写的一些素材,但修正扬却在散淡的描写之后,让“我”突然歇斯底里,声称自己杀了妻子,并葬在了陈年老屋的院子里。事实上子虚乌有,但影响“我”是一种难以解释的宿命,修家的男人每一代里总有人到哪里去了,去了某个地方,或迟或早总会如此,去到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我”无法控制地认为自己也会如此。读到这里,会非常明显地觉察到南方山林里的神秘气息,它就像那只静卧着的歌棒,虽然无言却有久远的故事。修正扬的小说写在当代,同时已然透示出笔下人物的过去及未来,它让我们肯定,他是当下的苗人,也是意味着过去及未来的苗人。他的才华经这套丛书的出版得以再现,也将在今后的写作中不断提升,因此写出更好的作品,从他目前作品所表现的思想、结构及语言,我们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这一切。
修正扬,本名陈波,苗族,1975年生于湖南沅陵县楠竹溪,五岁入凉水井小学就读,1993年沅陵四中高中肄业,1994年5月参加工作,在北溶区交通管理站收车辆税和建勤费。至今一直在沅陵县交通局工作。2007年短暂就读毛泽东文学院。2013年首批入选湖南省文艺人才“三百工程”。2006年发表第一篇小说。
总序: ………………………………………………… 袁 鹰 1
序:苗人修正扬的小说 ……………………………… 叶 梅 1
幸福村 ……………………………………………………… 1
花木兰 ……………………………………………………… 28
黑色的羽毛 ………………………………………………… 59
家 谱 ……………………………………………………… 92
平安夜 ……………………………………………………… 114
天黑请闭眼 ………………………………………………… 141
乐观者和他的儿子 ………………………………………… 170
传 奇 ……………………………………………………… 183
恐怖事件 …………………………………………………… 218
幸福村
十二岁生日夜我第一次梦到她。以前我从没正儿八经做过生日,后来也没再做过。这差不多是个闹哄哄的成人礼。我穿着妈妈做的小西装,行止得体,接受长辈的祝福,在表兄妹面前像个大哥,安慰吵闹哭泣的小孩子,我对自己的成熟表现很满意。现在我还记得自己那天小大人的做派和澎湃心情——我尽量不回望这些,这不是愉快的回忆,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事实上第二天早晨醒来这感觉就起了变化,我在高的地方重新看待自己,低的地方看了床单和身体(在梦里面我表现也很成熟),呆怔片刻我躺下来。很忧虑。
她叫张娜,比我大五岁。
她又疯又野,大家都这样说,张阿姨也默认(这的确没什么好说的),不只是默认,还打她——我们小时候都挨打。
后来就不打了,其实每次都是张阿姨哭。快四十时她生了一个儿子,小儿子。
张娜不喜欢小孩子,从不带他玩儿,后来连她人也见不着了。
好些年我们没再见到张娜,她去了长沙,也有人说是香港,她有个男朋友在香港,一次我在黑白电视上看到香港,还有她。我想是她,她的背影,一闪而过。
张阿姨不光有个儿子,她又有了女儿,但他们说这是张阿姨女儿的女儿,换句话说,是张娜的女儿。
怎么可能呢,这女孩儿有好几岁,会说话了。而她,张娜,还那样小。
街坊有时候就是乱传谣言,又恶毒又龌龊,像沟里流的水。
不过女孩儿站在他们一边,她叫张阿姨“奶奶”。
我不会相信小屁孩的话。张阿姨怎么会是“奶奶”?我为张阿姨的无动于衷气愤,她竟然不纠正那丫头的错误。
这就是她的教育。
张阿姨和我父母是同学,知青下放时在一个大队,张叔是当地人。张阿姨下放没多久就和他结了婚。他是条敦厚汉子,宽肩膀,红脸膛,几乎不说话,进城后一直这里那里打小工,很少能见到他人。妈妈说他长得好看,不然张阿姨不会嫁他。我没觉得他好看。爸爸也不觉得,他说不知道你们女人是怎么看的?另外,好看能当饭吃?不是这样的吧?
“总得一头想,”妈妈说,“我跟你也没享上一天的福。”
爸爸耶耶叫了两声,也找不出过硬的理由反驳。或许是他根本不想反驳,因为妈妈是笑着说的,看着妈在笑我问那小姑娘是谁呢?
“我操心你们都操心不过来,还有,你怎么不操心下自己的功课?”
“他知道关心姑娘了。”爸爸说。
“你等到就是的,你儿子出了事你就满意的。”
爸爸说儿子的好处就是不担心这方面会出事。妈妈反感他这样说话,而且她认为他从没在我身上用过心。
“好像这就是女人的事,”妈妈说,“归根结底就像是我一个人的事。”
“你能干吗。”爸爸在她屁股上拍一下就走开忙自己的事去了。我走开的时候妈说你跟他走就是,你怎么就不听听好人的话,听到心里面,而不是从另一只耳朵钻出去。
我不是跟在他屁股后面,我不跟任何人。
我溜到自己房里,然后拴上门。
后来我不再梦见她,不为这些梦困扰,这根本不算一个事。进入高中后我住在学校,半个月回次家。我偷偷摸摸谈爱,偷偷摸摸腻待在一起,有一次我拿她和她比较,我想这样做,但是我发现自己几乎把她完全忘了。这似乎有点奇怪,仔细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我的姑娘很安静,她不出声,那时候也不出声,咬自己牙齿,咬我耳朵。她害怕,我疼。她没说我好还是不好。她是个好姑娘。
她一直是好的。是我不好。或者说,有的事情说不好。不提。
再次谈爱是工作以后的事,我没去读大学,所以这并不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我发现谈爱已经不能让我不孤单寂寞,落到实处也不行。我简直不知做什么好。我读了点书,从学校出来后我才知道我爱读书,爱到做爱时也读,自然还不至废寝忘食,如果对方不是完美主义者,她会发现这年轻人的缓兵之计,不失为一件愉悦的事情。事实上这里面没有什么愉悦的,难免她撅起屁股打我或者把书丢在我脸上,甚至把书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