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文·学术精品·“感觉主义”的谱系:新史学十年的反思之旅》荟萃了作者近十余年间对此问题的持续思考,是史学界努力建立新研究范式的一次卓见成效的尝试。当代历史研究,在突破旧有意识形态的控制之后,又亟待超越学科专业壁垒,建立起与当代思潮变动之间的关联,进而具有广阔的视野、通达的问题意识及超越局部事件的洞察力。
杨念群,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教授。主要著作有《儒学地域化的近代形态三大知识群体互动的比较研究》(1997)、《杨念群自选集》(2000),《中层理论:东西方思想会通下的中国史研究》(2001)、《雪域求法记:一个汉人喇嘛的口述史》(合编,2003)、《再造“病人”:中西医冲突下的空间政治1832-1985》(2006)、《何处是“江南”清朝正统观的确立与士林精神世界的变异》(2010)等,主持《新史学》丛刊(中华书局版)及《新史学多元对话》系列丛书。主要学术兴趣是中国政治史、社会史研究,并长期致力于从跨学科、跨领域的角度探究中国史研究的新途径。
自序
上编 作为一种“地方性知识”的儒学
“儒学地域化”概念再诠释
一 “儒学”的核心问题是如何进行“道德实践”的问题
中华帝国气质的变化与“道德主义”的兴起
“讲学”以“正君心”:道德实践的发蒙
“儒学地域化”的底层实践:道德约束转化为治理规范
“儒学地域化”的危机及其在近代的残存形态
赘语:道统的坍塌
二 近代“东亚”的构建与儒学的命运
“东亚”概念的含混性
中国“华夷秩序观”的文化遗留与民族国家理念的冲突及其调适
中国构造“东亚”想象的历史与现实基础
日本的“脱亚”心态及其历史根源
韩国的位置
结论:“东亚”想象的谱系
中编道统·政统的历史构造与兴衰轨迹
三“文质”之辨与中国历史观之构造
“文质”之辨与“三代”黄金期的建构
是“反智”还是“反知”?
“文质”辨析与明清易代
“文质”之辨仅仅是对历史黄金期的复归吗?
四 清朝统治的合法性及其治理技术
清朝统治合法性的阐释与清史研究新境的拓展
清朝“大一统”话语与早期全球化视野
清朝的治理技术与官员的政治执行力
如何从新的角度观察“身体政治”
五 超越“汉化论”与“满洲特性论”
“新清史”与“旧清史”研究路径的差异
“新清史”研究的盲点之所在
清史研究出现第三条道路的可能性
余论:我看“大一统”历史观
六 中国艺术表达中的“隐喻”传统与历史写作
史学危机与“隐喻史”研究的兴起
……
下编 超越“地方性”:思想与方法
在武艺、身体及其相关的技术方面,明清时代的一个重大变化是出现了内外之分,武艺技术的内外之分据说始于隐士张三丰(峰),而最早记录张三丰内家拳技术和源流的人则是黄宗羲、黄百家父子。因之,“内家”与“外家”的技术之分,又不可避免地与明末清初的鼎革之变发生了关联。赵丙祥发现,武艺、武术内外家区分的“技术区域”首先出现于浙东地区,后来才逐渐波衍到华北,这与明清之际思想学术领域发生转型的大背景有关。明中叶以后,阳明心学颇为流行,十分注重内心世界的自省,以有别于宋学对外部之“理”的认知路径,故影响到了对武林技击技术的理解。内家拳强调“以静制动”,区别于北方外家拳的刚猛理念,当与此大背景有关。武术技击中隐喻的“内”、“外”之分甚至投射到了明清之际遗民素持的“夷夏之辨”传统言说中,即华夏世界的“内敛”刚毅与外番“满人”的外向野蛮气质构成了一种对峙关系,对“内家拳”谱系的弘扬成为哀挽明代自由讲学风格的一种寄托记忆的方式,对张三丰形象的重塑即有此悲凉之心结在。
当然对武学内外之别区域背景的考察只是文章的主题之一,其论证的核心之处乃是在于通过对张三丰“身体”形象的细致观察,重构明清“隐士”与“皇权”政治的互动图景,作者仔细分析了由文字、肖像和碑刻所塑造出的张三丰的两个身体。在武当山道士的笔下,张三丰是道士仙人,其重要的身体特征是手握一把“矩”(方尺)。在古代代表“方”,其手中之矩喻示着沟通天地的能力。它和道士头上的髻(代表圆)相对应,实现天地阴阳的交会。而张三丰的另一幅画像则头戴斗笠,手持行杖,杖头是个尖嘴锄,可能具有药锄的功能。这些特征说明张三丰还扮演着“隐士”的角色,从而引申出作为道士(仙人)及“隐者”的张三丰,其双重隐喻形象与皇权的权威系统之间存在着微妙的对应关系。作者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是,隐士与皇帝之间犹如嫁娶的关系,皇帝以科举诱惑士人,但一个隐士若脱离山林,应召于朝廷,往往为同道所不齿,犹如女性的失贞。故“隐士”必须与帝王建立起另外一种“隐性”的姻亲关系,以别于进入宫廷的士人。隐士和皇室的关系不仅是精神性的,还是物质性的。明代皇室曾经向武当山赐赠了大量物品和封号,武当道宫不但在皇室支持下才得以建立,其中的神像、道像、供签、神幡等不计其数的日常用品与土地用度均由皇室赐予,犹如婚娶的嫁妆,隐士(道士)给予皇帝的物质回报,一是“方药”,二是“贡物”。明成祖寻访张三丰的目的中就包含有寻药的动机,武当山还有向皇帝进献榔梅的惯例。
武当山的空间秩序也是被朝廷按照官府科署的方式加以营造的。张三丰的坐像位置被安排于遇真宫中,遇真宫之上是真武殿即最高金殿,在空间格局上,通过张三年身体坐像划分内/外之别。其坐像身体的另一个特征是右手裸露,左手藏于襟袖之内,按右尊左卑的原则,隐喻着张三丰沟通神界(右)与俗界(左)的媒介功能,而皇室对武当山宫观格局与张三丰坐像位置及身体姿势的安排,又喻示着张三丰成为沟通皇权与真武大帝的媒介。张三丰的身体于是被赋予了诸多意义:一方面它游离于世俗日常生活之外,代表隐逸的士人,其道士的身份也昭示着其在野的形象;另一方面,由于张三丰代表着玄天上帝,这表明皇权只有在对道士与隐士表现出足够的敬意时,它才能获得来自神意授予的统治合法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