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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卷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文集
《俞吾金全集》共20卷,将俞吾金教授的全部作品分为生前出版的著作,生前发表的中文文章、外文文章和遗作三个部分,汇聚了俞吾金教授一生的学术精华,是其哲学思想的全面体现。全集不仅收录了俞吾金教授在哲学基础理论、马克思主义哲学、外国哲学、国外马克思主义、当代中国哲学文化和美学等诸多领域的学术专著,还包含了俞吾金教授生前发表的各类学术文章400余篇,充分展现了俞吾金教授独特的思想见解和深邃的哲学洞见。《俞吾金全集》的出版,不仅为当代中国哲学研究注入了丰富的思想源泉,也为中国哲学的蓬勃发展提供了深厚的学术支撑。希望当代中国哲学研究者们能够从中汲取宝贵的学术资源,厘清未来哲学探索的方向,也希望本套丛书的出版能够为进一步推动当代中国哲学研究的持续繁荣与进步做出贡献。
主编的话
一
2014年7月16日,俞吾金教授结束了一个学期的繁忙教学工作,暂时放下手头的著述,携夫人赴加拿大温哥华参加在弗雷泽大学举办的“法兰克福学派对资本主义的批判”的国际学术讨论会,并计划会议结束后自费在加拿大作短期旅游,放松心情。但在会议期间俞吾金教授突感不适,虽然他带病作完大会报告,但不幸的是,到医院检查后被告知脑部患了恶性肿瘤。于是,他不得不匆忙地结束行程,回国接受治疗。接下来三个月,虽然复旦大学华山医院组织了最强医疗团队精心救治,但病魔无情,回天无力。2014年10月31日,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俞吾金教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俞吾金教授的去世是复旦大学的巨大损失,也是中国哲学界的巨大损失。十年过去了,俞吾金教授从未被淡忘,他的著作和文章仍然被广泛阅读,他的谦谦君子之风、与人为善之举被亲朋好友广为谈论。但是,在今天这个急剧变化和危机重重的世界中,我们还是能够感到他的去世留下的思想空场。有时,面对社会的种种不合理现象和纷纭复杂的现实时,我们还是不禁会想:如果俞老师在世,他会做如何感想,又会做出什么样的批判和分析!
俞吾金教授的生命是短暂的,也是精彩的。与期颐天年的名家硕儒相比,他的学术生涯只有三十多年。但是,在这短短的三十多年中,他通过自己的勤奋和努力取得了耀眼的成就。
1983年6月,俞吾金与复旦大学哲学系的六个硕士、博士生同学一起参加在广西桂林举行的“现代科学技术和认识论”全国学术讨论会,他们在会上所做的“关于认识论的几点意见”(后简称“十条提纲”)的报告,勇敢地对苏联哲学教科书体系做了反思和批判,为乍暖还寒的思想解放和新莺初啼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新的探索做出了贡献。1993年,俞吾金教授作为教练和领队,带领复旦大学辩论队参加在新加坡举办的首届国际大专辩论赛并一举夺冠,在华人世界第一次展现了新时代中国大学生的风采。辩论赛的电视转播和他与王沪宁主编的《狮城舌战》《狮城舌战启示录》大大地推动了全国高校的辩论热,也让万千学子对复旦大学翘首以盼。1997年,俞吾金教授又受复旦大学校长之托,带领复旦大学学生参加在瑞士圣加仑举办的第27届国际经济管理研讨会,在该次会议中,复旦大学的学生也有优异的表现。会后,俞吾金又主编了《跨越边界》一书,嘉惠以后参加的学子。
俞吾金教授1995年开始担任复旦大学哲学系主任,当时是国内最年轻的哲学系主任,其间,复旦大学哲学系大胆地进行教学和课程体系改革,取得了重要的成果,荣获第五届全国高等学校优秀教学成果一等奖,由他领衔的“西方哲学史”课程被评为全国精品课程。在复旦大学,俞吾金教授是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他的课一座难求。他多次被评为最受欢迎的老师和研究生导师。由于教书育人的杰出贡献,2009年他被评为上海市教学名师和全国优秀教师,2011年被评为全国教学名师。
俞吾金教授一生最为突出的贡献无疑是其学术研究成果及其影响。他在研究生毕业后不久就出版的《思考与超越——哲学对话录》已显示了卓越的才华。在该书中,他旁征博引,运用文学故事或名言警句,以对话体的形式生动活泼地阐发思想。该书妙趣横生,清新脱俗,甫一面世就广受欢迎,成为沪上第一理论畅销书,并在当年的全国图书评比中获“金钥匙奖”。俞吾金教授的博士论文《意识形态论》一脱当时国内博士论文的谨小慎微的匠气,气度恢宏,新见迭出,展现了长袖善舞、擅长宏大主题的才华。论文出版后,先后获得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和国家教委首届人文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成为青年学子做博士论文的楷模。
俞吾金教授天生具有领军才能,在他的领导下,复旦大学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心2000年被评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他本人也长期担任基地主任,主编《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报告》《国外马克思主义与国外思潮译丛》等,为马克思主义的国际交流建立了重要的平台。他长期担任复旦大学哲学学院的外国哲学学科学术带头人,参与主编《西方哲学通史》和《杜威全集》等重大项目,为复旦大学成为外国哲学研究重镇做出了突出贡献。
俞吾金教授的学术研究不囿一隅,他把西方哲学和马克思哲学结合起来,提出了许多重要的概念和命题,如“马克思是我们同时代人”“马克思哲学是广义的历史唯物主义”“马克思哲学的认识论是意识形态批判”“从康德到马克思”“西方哲学史的三次转向”“实践诠释学”“被遮蔽的马克思”“问题域的转换”等,出版了一系列有影响的著作和文集。由于俞吾金教授在学术上的杰出贡献和影响力,他获得各种奖励和荣誉称号,他是全国哲学界首位“长江学者奖励计划”特聘教授,在钱伟长主编的“20世纪中国知名科学家”哲学卷中,他是改革开放以来培养的哲学家中的唯一入选者。俞吾金教授在学界还留下许多传奇,其中之一是,虽然他去世已经十年了,但至今仍保持着《中国社会科学》发文最多的记录。
显然,俞吾金教授是改革开放后新一代学人中最有才华、成果最为丰硕、影响最大的学者之一。他之所以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不仅得益于他的卓越才华和几十年如一日的勤奋努力,更重要的是缘于他的独立思考的批判精神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济世情怀。塞涅卡说:“我们不应该像羊一样跟随我们前面的羊群——不是去我们应该去的地方,而是去它去的地方。”俞吾金教授就是本着这样的精神从事学术的。在他的第一本著作即《思考与超越》的开篇中,他就把帕斯卡的名言作为题记:“人显然是为了思想而生的;这就是他全部的尊严和他全部的优异;并且他全部的义务就是要像他所应该地那样去思想。”俞吾金教授的学术思考无愧于此。俞吾金教授以高度的社会责任感从事学术研究。复旦大学的一位教授在哀悼他去世的博文中曾写道:“曾有几次较深之谈话,感到他是一位勤奋的读书人,温和的学者,善于思考社会与人生,关注现在,更虑及未来。记得15年前曾听他说,在大变动的社会,理论要为长远建立秩序,有些论著要立即发表,有些则可以暂存书箧,留给未来。”这段话很好地刻画了俞吾金教授的人文和道德情怀。
正是出于这一强烈担当的济世情怀,俞吾金教授出版和发表了许多有时代穿透力的针砭时弊的文章,对改革开放以来的思想解放和文化启蒙起到了推动作用,为新时期中国哲学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的生命中也留下了很多遗憾。去世前两年,俞吾金教授在“耳顺之年话人生”一文中说:“从我踏进哲学殿堂至今,30多个年头已经过去了。虽然我尽自己的努力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人生匆匆,转眼已过耳顺之年,还有许多筹划中的事情没有完成。比如对康德提出的许多哲学问题的系统研究,对贝克莱、叔本华在外国哲学史上的地位的重新反思,对中国哲学的中道精神的重新阐释和对新启蒙的张扬,对马克思哲学体系的重构等。此外,我还有一系列的教案有待整理和出版。”想不到这些未完成的计划两年后尽成了永远的遗憾!
二
俞吾金教授去世后,学界同行在不同场合都表达了希望我们编辑和出版他的全集的殷切希望。其实,俞吾金教授去世后,应出版社之邀,我们再版了他的一些著作和出版了他的一些遗著。2016年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他的《哲学遐思录》《哲学随感录》《哲学随想录》三部随笔集,2017年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从康德到马克思——千年之交的哲学沉思》新版,2018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他的遗作《新十批判书》未完成稿。但相对俞吾金教授发表和未发表的文献,这些只是挂一漏万,远不能满足人们的期望。我们之所以在俞吾金教授去世十年才出版他的全集,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俞吾金教授从没有完全离开我们,学界仍然像他健在时一样阅读他的文章和著作,吸收和借鉴他的观点,思考他提出的问题,因而无须赶着出版他的全集让他重新回到我们中间;二是想找个有纪念意义的时间出版他的全集。俞吾金教授去世后,我们一直在为出版他的全集做准备。我们一边收集资料,一边考虑体例框架。时间到了2020年,是时候正式开启这项工作了。我们于2020年10月成立了《俞吾金全集》编委会,组织了由他的学生组成的编辑和校对团队。经过数年努力,现已完成了《俞吾金全集》二十卷的编纂,即将在俞吾金教授逝世十周年之际出版。
俞吾金教授一生辛勤耕耘,留下650余万字的中文作品和十余万字的外文作品。《俞吾金全集》将俞吾金教授的全部作品分为三个部分:(1)生前出版的著作;(2)生前发表的中文文章;(3)外文文章和遗作。
俞吾金教授生前和身后出版的著作(包含合著)共三十部,大部分为文集。《俞吾金全集》保留了这些著作中体系较为完整的7本,包括《思考与超越——哲学对话录》《问题域外的问题——现代西方哲学方法论探要》《生存的困惑——西方哲学文化精神探要》《意识形态论》《毛泽东智慧》《邓小平:在历史的天平上》《问题域的转换——对马克思和黑格尔关系的当代解读》。其余著作则基于材料的属性全部还原为单篇文章,收入《俞吾金全集》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文集(上、下》《外国哲学研究文集(上、下)》以及《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文集(上、下)》等各卷中。这样的处理方式难免会留下许多遗憾,特别是俞吾金教授的一些被视为当代学术名著的文集(如《重新理解马克思》《从康德到马克思》《被遮蔽的马克思》《实践诠释学》《实践与自由》等)未能按原书形式收入到《俞吾金全集》之中。为了解决全集编纂上的逻辑自洽性以及避免不同卷次的文献交叠问题(这些交叠往往是由于原作根据的不同主题选择和组织材料而导致的),我们不得不忍痛割爱,将这些著作打散处理。
俞吾金教授生前发表了各类学术文章400余篇,我们根据主题将这些文章分别收入《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文集(上、下)》《国外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文集》《外国哲学研究文集(上、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文集》《中国思想与文化研究》《哲学观与哲学教育论集》《散论集》(包括《读书治学》《社会时评》和《生活哲思》三卷)。在这些卷次的编纂过程中,我们除了使用知网、俞吾金教授生前结集出版的作品和在他的电脑中保存的材料外,还利用了图书馆和网络等渠道,查找那些散见于他人著作中的序言、论文集、刊物、报纸以及网页中的文章,尽量做到应收尽收。对于收集到的文献,如果内容基本重合,收入最早发表的文本;如主要内容和表达形式略有差异,则收入内容和形式上最完备者。在文集和散论集中,对发表的论文和文章,我们则按照时间顺序进行编排,以便更好地了解俞吾金教授的思想发展和心路历程。
除了已发表的中文著作和论文之外,俞吾金教授还留下了多篇已发表或未发表的外文文章,以及一系列未发表的讲课稿(有完整的目录,已完成的部分很成熟,完全是为未来出版准备的,可惜没有写完)。我们将这些外文论文收集在《外文文集》卷中,把未发表的讲稿收集在《遗作集》卷中。
三
《俞吾金全集》的编纂和出版受到了多方面的支持。俞吾金教授去世后不久,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就表达了想出版《俞吾金全集》的愿望,饶涛副总编辑专门来上海洽谈此事,承诺以最优惠的条件和最强的编辑团队完成这一工作,这一慷慨之举和拳拳之心让人感佩。为了高质量地完成全集的出版,出版社与我们多次沟通,付出了很多努力。对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饶涛副总编辑、祁传华主任和诸分卷的责编为《俞吾金全集》的辛勤付出,我们深表谢意。《俞吾金全集》的顺利出版,我们也要感谢俞吾金教授的学生赵青云,他多年前曾捐赠了一笔经费,用于支持俞吾金教授所在机构的学术活动。经同意,俞吾金教授去世后,这笔经费被转用于全集的材料收集和日常办公支出。《俞吾金全集》的出版也受到复旦大学和哲学学院的支持。俞吾金教授的同学和同事吴晓明教授一直关心全集的出版,并为全集写了充满感情和睿智的序言。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原院长孙向晨也为全集的出版提供了支持。在此我们表示深深的感谢。
《俞吾金全集》的具体编辑工作是由俞吾金教授的许多学生承担的。编辑团队的成员都是在不同时期受教于俞吾金教授的学者,他们分散于全国各地高校,其中许多已是所在单位的教学和科研骨干,有自己的繁重任务要完成。但他们都自告奋勇地参与这项工作,把它视为自己的责任和荣誉,不计得失,任劳任怨,为这项工作的顺利完成付出自己的心血。
作为《俞吾金全集》的主编,我们深感责任重大,因而始终抱着敬畏之心和感恩之情来做这项工作。但限于水平和能力,《俞吾金全集》一定有许多不完善之处,在此敬请学界同仁批评指正。
汪行福 吴猛
2024年13月
序言
俞吾金教授是我国哲学界的著名学者,是我们这一代学人中的出类拔萃者。对我来说,他既是同学和同事,又是朋友和兄长。我们是恢复高考后首届考入复旦大学哲学系的,我们住同一个宿舍。在所有的同学中,俞吾金是一个好学深思的榜样,或者毋宁说,他在班上总是处在学与思的“先锋”位置上。他要求自己每天读150页的书,睡前一定要完成。一开始他还专注于向往已久的文学,一来是“文艺青年”的夙愿,一来是因为终于有机会沉浸到先前只是在梦中才能邂逅的书海中去了。每当他从图书馆背着书包最后回到宿舍时,大抵便是熄灯的前后,于是那摸黑夜谈的时光就几乎被文学占领了。先是莎士比亚和歌德,后来大多是巴尔扎克和狄更斯,最后便是托尔斯泰和陀斯妥耶夫斯基了。好在一屋子的室友都保留着不少的文学情怀,这情怀有了一个共鸣之地,以至于我们后来每天都很期待去分享这美好的时刻了。
但是不久以后,俞吾金便开始从文学转到哲学。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很欣赏俞吾金的才华,便找他谈了一次话,希望他在哲学上一展才华。不出所料,这个转向很快到来了。我们似乎突然发现他的言谈口吻开始颇有些智者派的风格了——这一步转得很合适也很顺畅,正如黑格尔所说,智者们就是教人熟悉思维,以代替“诗篇的知识”。还是在本科三年级,俞吾金就在《国内哲学动态》上发表了他的哲学论文《“蜡块说”小考》,这在班里乃至于系里都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不久以后,他便在同学中得了个“苏老师”(苏格拉底)的雅号。看来并非偶然,他在后来的研究中曾对智者派(特别是普罗泰戈拉)专门下过功夫,而且他的哲学作品中也长久地保持着敏锐的辩才与文学的冲动;同样并非偶然,后来复旦大学将“狮城舌战”(在新加坡举行的首届国际华语大专辩论赛)的总教练和领队的重任托付给他,结果是整个团队所向披靡并夺得了冠军奖杯。
本科毕业后我们一起考上了研究生,1984年底又一起留校任教,成了同事。过了两年,又一起考上了在职博士生,师从胡曲园先生,于是成为同学兼同事,后来又坐同一架飞机去哈佛访学。总之,自1978年进入复旦大学哲学系以来,我们是过从甚密的,这不仅是因为相处日久,更多的是由于志趣相投。这种相投并不是说在哲学上或文学上的意见完全一致,而是意味着时常有着共同的问题域,并能使有差别的观点在其中形成积极的和有意义的探索性对话。总的说来,他在学术思想上始终是一个生气勃勃地冲在前面的追问者和探索者;他又是一个犀利而有幽默感的人,所以同他的对话常能紧张而又愉悦地进行。
作为哲学学者,俞吾金主要在三个方面展开他长达30多年的研究工作,而他的学术贡献也集中地体现在这三个方面,即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马克思哲学、西方哲学史。对他来说,这三个方面并不是彼此分离的三个领域,毋宁说倒是本质相关地联系起来的一个整体,并且共同服务于思想理论上的持续探索和不断深化。在我们刚进复旦时,还不知“西方马克思主义”为何物;而当我们攻读博士学位时,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已经是我们必须面对并有待消化的关键文本了。如果说,这部开端性的文本及其理论后承在很大程度上构成了与“梅林—普列汉诺夫正统”的对立,那么,系统地研究和探讨国外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就成为哲学研究(特别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一项重大任务了。俞吾金在这方面是走在前列的,他不仅系统地研究了卢卡奇、科尔施、葛兰西等人的重要哲学文献,而且很快又进入到法兰克福学派、存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弗洛伊德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等等。不久,哲学系组建了以俞吾金为首的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教研室,他和陈学明教授又共同主编了在国内哲学界影响深远的教材和文献系列,并有大量的论文、论著和译著问世,从而使复旦大学在这方面成为国内研究的重镇并处于领先地位。2000年,教育部在复旦建立国内唯一的“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心”(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俞吾金自此一直担任该基地的主任,直到2014年去世。他组织并领导了内容广泛的理论引进、不断深入的学术研究,以及愈益扩大和加深的国内外交流。如果说,40年前人们对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还几乎一无所知,而今天中国的学术界已经能够非常切近地追踪到其前沿了,那么,这固然取决于学术界同仁的共同努力,但俞吾金却当之无愧地属于其中的居功至伟者之一。
当俞吾金负责组建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学科时,他曾很热情地邀请我加入团队,我也非常愿意进入到这个当时颇受震撼而又所知不多的新领域。但我所在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史教研室却执意不让我离开。于是他便对我说:这样也好,“副本”和“原本”都需要研究,你我各在一处,时常可以探讨,岂不相得益彰?看来他对于“原本”——马克思哲学本身——是情有独钟的。他完全不能满足于仅仅对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的各种文本、观点和内容的引进介绍,而是试图在哲学理论的根基上去深入地理解它们,并对之开展出卓有成效的批判性发挥和对话。为了使这样的发挥和对话成为可能,他需要在马克思哲学基础理论的研究方面获得持续不断的推进与深化。因此,俞吾金对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的探索总是伴随着他对马克思哲学本身的研究,前者在广度上的拓展与后者在深度上的推进是步调一致、相辅相成的。
在马克思哲学基础理论的研究领域,俞吾金的研究成果突出地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他明确主张马克思哲学的本质特征必须从其本体论的基础上去加以深入的把握。以往的理解方案往往是从近代认识论的角度提出问题,而真正的关键恰恰在于从本体论的层面去理解、阐述和重建马克思哲学的理论体系。我是很赞同他的这一基本观点的。因为马克思对近代哲学立足点的批判,乃是对“意识”之存在特性的批判,因而是一种真正的本体论批判:“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这非常确切地意味着马克思哲学立足于“存在”——人们的现实生活过程——的基础之上,而把意识、认识等等理解为这一存在过程在观念形态上的表现。
因此,第二,就这样一种本体论立场来说,马克思哲学乃是一种“广义的历史唯物主义”。俞吾金认为,在这样的意义上,马克思哲学的本体论基础应当被把握为“实践—社会关系本体论”。它不仅批判地超越了以往的本体论(包括旧唯物主义的本体论)立场,而且恰恰构成马克思全部学说的决定性根基。因此,只有将马克思哲学理解为广义的历史唯物主义,才能真正把握马克思哲学变革的实质。
第三,马克思“实践”概念的意义不可能局限在认识论的范围内得到充分的把握,毋宁说,它在广义的历史唯物主义中首先是作为本体论原则来起作用的。在俞吾金看来,将实践理解为马克思认识论的基础与核心,相对于近代西方认识论无疑是一大进步;但如果将实践概念限制在认识论层面,就会忽视其根本而首要的本体论意义。对于马克思来说,至为关键的是,只有在实践的本体论层面上,人们的现实生活才会作为决定性的存在进入到哲学的把握中,从而,人们的劳动和交往,乃至于人们的全部社会生活和整个历史性行程,才会从根本上进入到哲学理论的视域中。
因此,第四,如果说广义的历史唯物主义构成马克思哲学的实质,那么这一哲学同时就意味着“意识形态批判”。因为在一般意识形态把思想、意识、观念等等看作是决定性原则的地方,唯物史观恰恰相反,要求将思想、意识、观念等等的本质性导回到人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之中。在此意义上,俞吾金把意识形态批判称为“元批判”,并因而将立足于实践的历史唯物主义叫做“实践诠释学”。所谓“元批判”,就是对规约人们的思考方式和范围的意识形态本身进行前提批判,而作为“实践诠释学”的历史唯物主义,则是在“元批判”的导向下去除意识形态之蔽,从而揭示真正的现实生活过程。我认为,上述这些重要观点不仅在当时是先进的和极具启发性的,而且直到今天,对于马克思哲学之实质的理解来说,依然是关乎根本的和意义深远的。
俞吾金的博士论文以《意识形态论》为题,我则提交了《历史唯物主义的主体概念》和他一起参加答辩。答辩主席是华东师范大学的冯契先生。冯先生不仅高度肯定了俞吾金对马克思意识形态批判理论的出色研究,而且用“长袖善舞”一词来评价这篇论文的特点。学术上要做到长袖善舞,是非常不易的:不仅要求涉猎广泛,而且要能握其枢机。俞吾金之所以能够臻此境地,是得益于他对哲学史的潜心研究;而在哲学史方面的长期探索,不仅极大地支持并深化了他的马克思哲学研究,而且使他成为著名的西方哲学史研究专家。
就与马哲相关的西哲研究而言,他专注于德国古典哲学,特别是康德、黑格尔哲学的研究。他很明确地主张:对马克思哲学的深入理解,一刻也离不开对德国观念论传统的积极把握;要完整地说明马克思的哲学革命及其重大意义,不仅要先行领会康德的“哥白尼式革命”,而且要深入把握由此而来并在黑格尔那里得到充分发展的历史性辩证法。他认为,作为康德哲学核心问题的因果性与自由的关系问题,在“按照自然律的因果性”和“由自由而来的因果性”的分析中,得到了积极的推进。黑格尔关于自由的理论可被视为对康德自由因果性概念的一种回应:为了使自由和自由因果性概念获得现实性,黑格尔试图引入辩证法以使自由因果性和自然因果性统一起来。在俞吾金看来,这里的关键在于“历史因果性”维度的引入——历史因果性是必然性的一个方面,也是必然性与自由相统一的关节点。因此,正是通过对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法哲学和历史哲学等思想内容的批判性借鉴,马克思将目光转向人类社会发展中的历史因果性;但马克思又否定了黑格尔仅仅停留于单纯精神层面谈论自然因果性和历史因果性的哲学立场,要求将这两种因果性结合进现实的历史运动中,尤其是使之进入到对市民社会的解剖中。这个例子可以表明,对马克思哲学之不断深化的理解,需要在多大程度上深入到哲学史的领域之中。正如列宁曾经说过的那样:不读黑格尔的《逻辑学》,便无法真正理解马克思的《资本论》。
就西方哲学的整体研究而言,俞吾金的探讨可谓“细大不捐”,涉猎之广在当代中国学者中是罕见的。他不仅研究过古希腊哲学(特别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哲学),而且专题研究过智者派哲学、斯宾诺莎哲学和叔本华哲学等。除开非常集中地钻研德国古典哲学之外,他还更为宏观地考察了西方哲学在当代实现的“范式转换”。他将这一转换概括为“从传统知识论到实践生存论”的发展,并将其理解为西方哲学发展中的一条根本线索。为此他对海德格尔的哲学下了很大的功夫,不仅精详地考察了海德格尔的“存在论差异”和“世界”概念,而且深入地探讨了海德格尔的现代性批判及其意义。如果说,马克思的哲学变革乃是西方哲学范式转换中划时代的里程碑,那么,海德格尔的基础存在论便为说明这一转换提供了重要的思想材料。在这里,西方哲学史的研究再度与马克思哲学的研究贯通起来:俞吾金不仅以哲学的当代转向为基本视野考察整个西方哲学史,并在这一思想转向的框架中理解马克思的哲学变革,而且站在这一变革的立场上重新审视西方哲学,特别是德国古典哲学和当代西方哲学。就此而言,俞吾金在马哲和西哲的研究上可以说是齐头并进的,并且因此在这两个学术圈子中同时享有极高的声誉和地位。这样的一种研究方式固然可以看作是他本人的学术取向,但这种取向无疑深深地浸染着并且也成就着复旦大学哲学学术的独特氛围。在这样的氛围中,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的研究要立足于对马克思哲学本身的深入理解之上,而对马克思哲学理解的深化又有必要进入到哲学史研究的广大区域之中。
今年10月31日,是俞吾金离开我们10周年的纪念日。十年前我曾撰写的一则挽联是:“哲人其萎乎,梁木倾颓;桃李方盛也,枝叶滋荣。”我们既痛惜一位学术大家的离去,更瞩望新一代学术星丛的冉冉升起。十年之后,《俞吾金全集》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这是哲学学术界的一件大事,许多同仁和朋友付出了积极的努力和辛勤的劳动,我们对此怀着深深的感激之情。这样的感激之情不仅是因为这部全集的告竣,而且因为它还记录了我们这一代学者共同经历的学术探索道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俞吾金勤勉而又卓越地完成了他的使命:他将自己从事哲学的探索方式和研究风格贡献给了复旦哲学的学术共同体,使之成为这个共同体悠长传统的组成部分;他更将自己取得的学术成果作为思想、观点和理论播洒到广阔的研究领域,并因而成为进一步推进我国哲学学术的重要支点和不可能匆匆越过的必要环节。如果我们的读者不仅能够从中掌握理论观点和方法,而且能够在哲学与时代的关联中学到思想探索的勇气和路径,那么,这部全集的意义就更其深远了。
吴晓明
2024年6月
俞吾金教授是我国著名哲学家,1948年6月21日出生于浙江萧山,2014年10月31日因病去世。生前任复旦大学文科资深教授、哲学学院教授,兼任复旦大学学术委员会副主任暨人文学术委员会主任、复旦大学学位委员会副主席暨人文社科学部主席、复旦大学国外马克思主义与国外思潮研究中心(985国家级基地)主任、复旦大学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心(教育部重点研究基地)主任、复旦大学现代哲学研究所所长;担任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委员、教育部哲学教学指导委员会副主任、国务院哲学学科评议组成员、全国外国哲学史学会常务理事、全国现代外国哲学学会副理事长等职;曾任德国法兰克福大学和美国哈佛大学访问教授、美国Fulbright高级讲座教授。俞吾金教授是全国哲学界首位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全国优秀教师和国家级教学名师。俞吾金教授是我国八十年代以来在哲学领域最具影响力的学者之一,生前和身后出版了包括《意识形态论》《从康德到马克思》《重新理解马克思》《问题域的转换》《实践与自由》《被遮蔽的马克思》等在内的30部著作(包括合著),发表了400余篇学术论文,在哲学基础理论、马克思主义哲学、外国哲学、国外马克思主义、中国思想与文化以及美学等诸多领域都有精深研究,取得了令人嘱目的成就,为深入推进当代中国哲学研究做出了杰出和重要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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