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7月,鲁迅与同行的十余位名家学者,从北京西站坐火车出发,西行前往西北大学暑期学校讲学。这是他一生唯一的一次西北之行。鲁迅的这次长安行收获颇丰,观光游览,阅市淘宝,买书看戏,讲演《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仰望唐朝的天空,在西北大地播撒下新思想新文化的种子。全书以民国时期日记、书信、新闻报道、回忆文章与诸多信史记载等相关资料为基本素材,结合相关研究成果,追寻鲁迅的脚步,梳理出这一年前后鲁迅所经历的一些重要时刻,唤醒尘封的历史档案,揭开流言背后的真相。在鲁迅的行迹和视线里,完成了一段长安记忆及其一笔丰富的文化遗产。面对军阀统治与各界人士,鲁迅身处的每一个历史现场与细节都格外引人注目,作者用行云流水的文笔,向读者复原了一个血肉饱满、伟大而平凡的鲁迅先生。
聚焦鲁迅人生轨迹里一个颇不寻常的时间节点,追寻鲁迅的足迹,透过日常生活和琐碎行踪,展现鲁迅西安之行前后的诸多事务,于复杂的时局背后一窥其动态与心境,以微观史的视角进一步拓展研究鲁迅的空间与思路,深入挖掘鲁迅研究的当代价值与意义。
以西安为地理坐标,重建人物生平谱系,敏锐捕捉特定环境及其地域文化对鲁迅产生的影响。在鲁迅与陕西短暂而难忘的交集中,为我们提供了认识和理解鲁迅的另一种角度,同时也是观察20世纪20年代军阀统治下西安社会生活乃至整个关中地区社会风貌的一面镜子。
通过详细的行程表和线路图,由鲁迅的日记、自述与同时代学者、同行诸君的客观记录互为参证,结合当时报纸的相关报道,在细微处下功夫,阐释鲁迅赴陕始末所承载的史料价值,全方位描补勾勒出一个鲜活的鲁迅形象。
鲁迅的故事里永远交织着人际关系、世故人情的种种纠葛。由鲁迅辐射至整个暑期班讲师团,在以鲁迅为核心的记述中,环绕这些热闹非凡的群像,展现不一样的民国人文气象,一幕幕有趣的逸闻掌故由此也进入叙述视野。
引言
一百年前的炬火
1924年7月7日,北京西车站,雨后晚晴,云开日霁,万物顿觉增彩生辉,人的精神也为之一爽。
这一天的傍晚,许钦文和陶元庆正好经过西车站。陶元庆忽然叫了许钦文一声说:周建人在这里吃夜饭!许钦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玻璃门内的灯光下,映着昂着微翘胡子的鲁迅先生的侧影。陶元庆当时还没有见过鲁迅,误将鲁迅当成周建人。
这次夜饭,是陕西省长驻京代表在西车站食堂为鲁迅及其他即将前往西安讲学的学者的饯行宴。餐毕,鲁迅等十二人登上火车,一路向西。鲁迅一生中曾两次远行讲学。除了这次的长安行,还有 19261927年间的远赴厦门、广州任教。长安行总计三十六天,在西安停留二十一天。
1924年7月7日晚,鲁迅由京启程,14日下午抵达西安,用时七天。8月4日晨从西安返京,8月12日夜半抵京,归程用时九天。
这是鲁迅一生中唯一一次西行讲学。这一路,鲁迅乘火车,转渡船,倒汽车,坐骡车,跋山涉水,风尘仆仆,备尝艰辛。他对当时的西安并无多大兴趣,他魂牵梦绕的是古长安。
与鲁迅同行的俱为京津宁的名家巨擘历史学家王桐龄、人类学家李济之、外交家蒋廷黻、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专家陈钟凡、物理学家夏元瑮等,可谓风云际会,人物翩翩。他们应国立西北大学与陕西省教育厅联办的暑期学校之邀,以民国时期暑期学校最豪华的师资阵容,面向广大学员讲述中国文化的发源、汉民族的特性、人类学的发展、欧洲近代史与法兰西革命、中国文字的演进、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等,或立一端之说,或骋一偏之长,或绍介学界之预流,或传播自己之研究,对于偏僻闭塞、与外几乎隔绝的现代学术的不毛地带西安而言,百年一遇,千载一时,无疑是一场久盼而终至的雨露甘霖。
用鲁迅的话讲,这是黑暗中的炬火。
在暑期学校的讲师之中,周树人(鲁迅)以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主将、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小说大家的声望而最受大家的关注。
鲁迅长安行的主要目的是为创作长篇历史小说《杨贵妃》做准备。他置身于李隆基、杨玉环风流倜傥的长安,寻绎天宝盛世的遗风余韵,无奈西安连天空都不像唐朝的天空,《杨贵妃》的创作计划最终搁浅,留下无尽的遗憾。
不过,鲁迅也有不少的欣喜和收获。
1924年7月21日至29日,鲁迅在西北大学礼堂讲演《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八天十一讲,共计十二小时。当听讲学员知道周树人就是鲁迅后,大礼堂很快座无虚席,甚至连走廊也站满听众。此次讲演,鲁迅以刚刚完成的《中国小说史略》为蓝本,深入浅出、钩玄提要,同时又众美辐辏,表里发挥(刘勰语),为研读《中国小说史略》必不可少之补充,也成为中国现代学术普及的典范。
讲演之余,鲁迅游古迹、逛街市、购文物、赏秦腔、尝鸦片……悦心怡情,兴味盎然。返京后,他完成了与长安行相关的《说胡须》《看镜有感》《立论》《出关》等,并在 1925年创作力爆发,是一生中最高产的时期。就此而言,长安行之于鲁迅,具有非常重要的中转意义。
日月逾迈,光阴荏苒,鲁迅的长安行倏忽间已整整百年。他说:倘若有了炬火,出了太阳,我们自然心悦诚服的消失,不但毫无不平,而且还要随喜赞美这炬火或太阳;因为他照了人类,连我都在内。遗憾的是,百载苍黄,世变遽剧,鲁迅的炬火也式微为历史的微光,更遑论太阳。
谯周不再,英雄不作,绛帐萧萧,难掩空寂寥落。
陈寿云:萤烛末光,增辉日月;尘埃之微,补益山海。毕竟,我们还有鲁迅的这束微光。
红尘白日长安路,马足车轮不暂闲。(张元宗《望终南山》)百年前北京西车站驶向西安的火车的奇卡奇卡声,可谓长安古道音尘绝的现代之响。
我们且随着鲁迅冷峻深邃的凝视,去看看那个连天空都不像唐朝的天空的民国长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