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1世纪初期,奥施康定这种止痛药,在美国曾经掀起一股药物成瘾狂潮,其造成的死亡人数高达50万人。而这场惨剧的始作俑者,却是一个慷慨而又神秘的家族萨克勒家族。
这个几十年如一日地为文化、教育和科研等领域捐献了数十亿美元的家族,留名于各大著名文化机构哈佛大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牛津大学、卢浮宫和北京大学,但谁能料想,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在麻醉品为他们带来的巨额利润基础上。
本书作者在亲自走访200多名相关人士,查阅上万份相关资料的基础上,为读者讲述的这个关于奥施康定、毒品大流行和萨克勒家族的错综复杂的故事,揭露了资本对学术的操控、对权力的蚕食、对公共利益的蔑视,通过此书,读者既能得以一窥暴利行业的商业逻辑和慈善公益背后的资本逻辑,又能看到有良知的人们如何艰难地赢得这场歌利亚之战。
揭露慈善大亨的真实面目
揭发毒品泛滥的真正推手
一个旨在解除人类痛苦的医学世家,为何会走上推动药物滥用的道路?
一个法制完善、监管有力的发达国家,为何会让真正的罪犯屡屡脱罪?
在光鲜亮丽的幕布之后,又有多少罪恶在悄然进行?
现象级非虚构作家亲自走访200多名相关人士,查阅上万份相关资料,为读者揭开萨克勒家族惊人财富的秘密。
根源
在曼哈顿的中心城区,摩天大楼林立,一座气派的黑色办公楼坐落其间。这座办公楼有10层都属于德普律师事务所的纽约总部。德普律师事务所是一家国际律师事务所。1931年,两个出身名门的律师从华尔街的老牌公司离职,合伙创办了德普律师事务所。几十年来,这家事务所不断扩张,声誉日隆,目前已拥有800名律师和稳定的客户群,年收入近10亿美元,俨然成为全球行业龙头。尽管德普律师事务所是一家蓝血企业,但在曼哈顿市中心的办公室,却丝毫不显奢华。恰恰相反,这些办公室的布置都十分老套:铺着地毯的走廊、透明会议室和立式办公桌,看上去和其他现代公司的办公室没什么两样。在20世纪,权力招摇过市。到了21世纪,真正的权力往往深藏不露。
2019年春天一个晴朗而寒冷的早晨,当云影滑过办公楼立面的黑色玻璃,玛丽乔怀特走进大楼,乘电梯来到德普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在一间充斥着窃窃私语的会议室落座。怀特当时71岁,她的体态证明了权力的深藏不露。她身材娇小身高只有5英尺,棕色的头发剪得短短的,饱经岁月的眼睛有些枯涩,说话的方式直率而朴实。但她是个可怕的诉讼律师。怀特有时开玩笑说,她的专长是接烂摊子业务:她可不便宜,不过,要是你发现自己麻烦缠身,而你碰巧又很有钱,那她正是你要找的律师。
在怀特职业生涯的早期,她曾担任纽约南区的联邦检察官,一干就是近10年。任职期间,她起诉了1993年世贸中心爆炸案的凶手。贝拉克奥巴马曾任命她为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主席。不过,没在政府任职的时候,怀特总会回到德普律师事务所。她加入了这家事务所,成为一名年轻的合伙人,而且是事务所创办以来的第二名女性合伙人。她代理的巨头有威瑞森电信、摩根大通、通用电气和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
会议室里挤满了律师,不只是德普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还有其他事务所的律师。他们一共20 多人,都随身带着笔记本、手提电脑和贴满便签的大号三孔活页夹。桌上放着一部免提电话,另有20 名来自美国各地的律师与现场进行了电话连线。这支律师小分队之所以在此集结,是为了听取一个离群索居的亿万富豪的证词。该富豪是玛丽乔怀特的长期客户,此人正面临着铺天盖地的官司,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按原告的说法,该富豪的敛财之举导致了几十万人的死亡。
当怀特还是检察官时,她发现自己的工作很简单:做正确的事。你在打击坏人。你每天都在为社会做好事。这些日子,她的情况却变得更加复杂。像怀特这种高端公司律师都是业务娴熟的专业人士,享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但归根结底,他们还是要为客户服务。许多背负着房贷和助学贷款的律师都经历过这样的转换:在职业生涯的前半段打击坏人,在职业生涯的后半段却成了他们的代言人。
那天早晨提问的律师是个年近七旬的男子,名叫保罗汉利。他的样子跟别的律师都不一样。汉利是集体诉讼原告方的律师。他偏爱色彩大胆的定制西装,定制衬衫的衣领笔挺,与整件衣服花色迥异。他的头发是钢灰色的,向后梳成大背头,锐利的眼睛在角质框眼镜的衬托下显得更加锐利了。如果说怀特是深藏不露的权力玩家,那汉利正好相反:他看起来就像漫画《狄克崔西》里的律师一样浮夸。但他拥有不输于怀特的竞争力,而且,他觉得怀特之流表面上彬彬有礼,受理的却是些亏心业务,他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种做派。咱们就别自欺欺人了,汉利想。在他看来,怀特的客户都是傲慢的混蛋。
那天早晨被安排作证的亿万富豪是个70 来岁的女人,医学博士,虽说她从未真正行过医。她一头金发,宽脸庞,高额头,大眼睛。她的态度十分生硬。她的律师曾竭力阻止此次作证,她也并不想到场。有个出席会议的律师觉得,她表现得正像一个从不排队登机的人,漫不经心,很不耐烦。
你是凯西萨克勒?汉利问道。
我是。她回答说。
凯西是纽约著名慈善王朝萨克勒家族的一员。几年前,《福布斯》杂志将萨克勒家族列为美国最富有的20个家族之一,其财富估值高达140亿美元,把布希、梅隆和洛克菲勒这样的传奇家族从富豪榜上挤了出去。萨克勒的姓氏装点着世界各地的艺术博物馆、大学和医疗机构。要是凯西从会议室出去,往市中心走上20个街区,她就到了位于纽约大学医学院的萨克勒生物医学科学研究所。要是她朝上城的方向走上10个街区,那她就到了洛克菲勒大学的萨克勒生物医学和营养研究中心;再走远一点儿,她会来到古根海姆博物馆的萨克勒艺术教育中心。要是她沿着第五大道往前走,她到达的则是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萨克勒侧 厅。
过去60年间,凯西萨克勒的家族照着范德比尔特或卡内基家族的法子在纽约留下了自己的印记。如今的萨克勒家族,比那些镀金时代发迹的老钱家族更加富有。他们的慈善版图远远超出了纽约的范围,得到他们馈赠的机构包括:哈佛大学的萨克勒博物馆、塔夫茨大学的萨克勒生物医学科学研究院、牛津大学的萨克勒图书馆、卢浮宫的萨克勒侧厅、特拉维夫大学的萨克勒医学院、北京大学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在我成长期间,凯西告诉汉利,我的父母一直在成立基金会。她说,他们为社会事业做出了贡献。
萨克勒家族曾捐赠了数亿美元。几十年来,在公众心目中,萨克勒的姓氏与慈善事业紧密相连。一位博物馆馆长将这个家族比作美第奇家族,后者是15世纪佛罗伦萨的贵族,他们对艺术的赞助促成了文艺复兴。美第奇家族依靠银行业发家,相形之下,萨克勒家族财富的确切来源一直颇为神秘。萨克勒家族的成员热衷于把自己的姓氏与艺术、教育机构绑定在一起。萨克勒的大名被刻在大理石上,印在黄铜牌匾上,就连彩绘玻璃上也出现了这个姓氏。还有以萨克勒命名的教授职位、萨克勒奖学金、萨克勒系列讲座和萨克勒奖。不过,若非仔细观察,你很难发现到底是哪些企业为萨克勒家族挣下了万贯家财。社交场上的熟人看到萨克勒家族的成员出席晚宴和汉普顿的筹款活动,看到他们在加勒比海的游艇上度假,或是在瑞士的阿尔卑斯山滑雪,这时候,熟人们总是满腹狐疑,悄声议论他们家产的来源。这确实很奇怪,因为萨克勒家族的大部分财富不是在贵族大肆劫掠的时代囤积的,而是在最近几十年积攒下来的。
1980 年,你从纽约大学本科毕业,汉利发问,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凯西萨克勒回答。
1984 年,你从纽约大学医学院毕业?
是的。
汉利接着问凯西,在经历了两年外科住院医师实习之后,她是否真的去普渡弗雷德
里克公司工作了。
普渡弗雷德里克公司是一家制药公司,后来被称作普渡制药。它位于康涅狄格州,萨克勒家族的绝大多数财富都来源于此。萨克勒家族往往利用精心设计的冠名权合同,坚决要求所有接受他们慷慨捐助的画廊或研究中心挂上萨克勒的名字,但他们的家族企业却并没有以家族姓氏来命名。事实上,你把普渡制药的网站搜个遍,也找不到任何有关萨克勒家族的信息。普渡是一家私人控股公司,完全归凯西萨克勒和她家族的其他成员所有。1996 年,普渡推出了一种开创性药物一种名叫奥施康定的强效阿片类止痛药,人们将其誉为治疗慢性疼痛的革命性方法。该药物成为制药史上最大的爆款之一,创造了约350 亿美元的收益。
不过,奥施康定也导致成瘾和滥用的现象大量涌现。当凯西萨克勒出席作证时,阿片类药物已经席卷了整个美国,在全国的每个角落都有人发现自己对这些强效药物上了瘾。许多一开始滥用奥施康定的人,最后转向街头毒品寻求寄托,如海洛因或芬太尼。受害者的数量是惊人的。根据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的数据,在奥施康定上市后的四分之一个世纪里,约有45 万名美国人死于过量服用阿片类药物。如今,在美国,过量服用阿片类药物是导致意外死亡的主要原因,它比车祸导致的死亡人数还要多甚至,比美国最常见的枪击案导致的死亡人数还要多。事实上,死于阿片类药物过量的美国人超过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美国历次战争中死亡的总人数。
玛丽乔怀特有时发现,法律有种特别的功效,能迫使你提炼出事物的本质,这也是她喜欢法律的原因之一。阿片类药物大流行是一场极其复杂的公共卫生危机。但是,当保罗汉利向凯西萨克勒发问时,他试图找出这场史诗级人类悲剧的根源。在奥施康定上市之前,美国没有阿片类药物危机。在奥施康定上市之后,这种危机却发生了。如今,萨克勒家族和他们的公司正面临超过2500起诉讼,这些诉讼的原告包括市、州、县、美洲原住民部落、医院、学区,还有其他许多诉讼当事人。受托于公众和个人的律师合力发起了民事诉讼,就推销强效药物、误导公众成瘾一事向制药公司追责,萨克勒家族被卷入了这场轰轰烈烈的诉讼中。类似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一次,当时,由于烟草公司刻意淡化香烟带来的健康风险,人们要求烟草公司就它们的不当决策做出回应。烟草公司的高管被迫去美国国会作证,终于,在1998年,烟草行业同意赔付2060亿美元用于和解。此次事件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怀特的任务是防止同样的清算落在萨克勒家族和普渡制药头上。纽约州总检察长正在起诉普渡制药,而且已经把凯西和萨克勒家族的其他七名成员列为被告。他在起诉书中声称,奥施康定是阿片类药物大流行的根源。这种止痛药开风气之先,改变了美国医生开止痛药的方式,并带来了毁灭性的后果。马萨诸塞州总检察长也起诉了萨克勒家族,坚称阿片类药物大流行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咎于一个家族做出的抉择。
怀特持不同意见。她辩称,那些起诉萨克勒家族的人正在歪曲事实,把她的当事人当成替罪羊。他们犯了什么罪?他们所做的不过是销售一种完全合法的药物 一种已经获得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的产品。怀特争辩说,这整出戏就是一场打着法律旗号的甩锅游戏,她坚持认为阿片类药物大流行不是我的当事人或普渡制药造成的危机。
但在那天作证时,她什么也没说。做完自我介绍(来自德普律师事务所的玛丽乔怀特,萨克勒博士的代理律师)后,她只是坐下来倾听,让其他同事加入辩论,提出反对,打断汉利的发问。她的功能不是发声,而是在凯西身边充当一把配有枪套的手枪,安静却不容忽视。怀特及其团队对他们的当事人进行了有力的指导。无论怀特平时怎么谈论法律触及事物的本质,当她的当事人在听证会上处境尴尬时,最要紧的却是避免触及本质。
萨克勒博士,普渡制药对阿片类药物危机是否负有责任?汉利问道。
反对!其中一名律师插话说。反对!另一名律师附议。
我不认为普渡制药有法律责任。凯西回答说。
汉利指出,这不是他问的问题,他想知道的是普渡制药的行为是否导致了阿片类药物的流行。
反对!
我认为这是由一系列非常复杂的因素造成的,要综合考虑全国各州的不同情况、社会问题、医疗问题和监管差异,她回答道,我是说,这非常、非常、非常复杂。
不过,凯西萨克勒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人大吃一惊。考虑到奥施康定造成的负面影响,你可能觉得她会尽量和这种药物撇清关系。但当汉利向她发问时,她拒绝接受对方问话的前提。她一口咬定,萨克勒家族没什么好羞愧的,也用不着道歉因为奥施康定没有任何问题。这是一种很好的药物,也是一种非常安全有效的药物。她说。当一名公司高管被卷入涉案金额高达数十亿美元的诉讼,不得不出庭作证时,拒不认罪倒也在意料之中。然而,凯西这样回答并不是为了自保,而是出于骄傲。她说,事实上,她应该受到称赞,因为是她想出了奥施康定这个点子。指控她的人表示,阿片类药物大流行是现代历史上最致命的公共卫生危机之一,而奥施康定就是这场危机的根源。凯西萨克勒却跳出来自豪地宣称,自己正是奥施康定的根源。
你是否意识到成千上万的美国人已经对奥施康定上瘾了?汉利问。
反对!两名律师脱口而出。凯西犹豫了。
你只用回答,汉利说,是还是不是。
我不知道。她说。
有一回,汉利问起了东62 街的某座建筑,那里离他们所处的会议室只有几个街区。凯西纠正说,那里其实有两座建筑。从外部看,它们像是在两个不同的地址,但从内部看它们彼此相连,凯西解释道。它们是一体的。这两座石灰岩建筑都是漂亮的联排别墅,位于中央公园近旁远离尘嚣的富人区。对于这样不受时间侵蚀的建筑,速食年代的地产业艳羡不已,它们让人联想到更早的时代。那儿是我父亲和叔叔的办公室,凯西发现自己说错了,连忙改口,曾经是他们的办公室。
她解释说,萨克勒家族一开始有三兄弟。亚瑟、莫蒂默和雷蒙德。莫蒂默是凯西的父亲。他们三个都是医生,但萨克勒兄弟非常有创业精神,她继续说道。考察萨克勒兄弟的传奇人生、他们后来建立的王朝,可以窥见百年来美国资本主义的发展史。三兄弟在20世纪50年代买下了普渡弗雷德里克公司。起初它是一家小得多的公司,凯西说,一个小型的家族企业。
帕特里克·基夫·拉登
《纽约客》杂志的专栏作家,其撰写的《什么也别说》曾荣登《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芝加哥论坛报》和《华尔街日报》的2019年度非虚构类图书榜,被《娱乐周刊》评为近十年来十佳图书,并获得2019年度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他的作品还获得过古根海姆奖、国家杂志奖和奥威尔奖。他还经营着一个名为变革之风的播客节目,在2020年《卫报》的排名中名列榜首。
沈瑞欣
武汉大学写作学专业博士,复旦大学创意写作专业硕士。译有《疼痛帝国:萨克勒家族秘史》、宇宙大发现系列、《侏罗纪世界2绝境逢生》等。
序章 根源
第一部 族长
第一章 好名声
第二章 精神病院
第三章 医药狂人
第四章 专治负面情绪的青霉素
第五章 中国热
第六章 章鱼
第七章 丹铎竞赛
第八章 疏远
第九章 幽灵的痕迹
第十章 与死亡的必然性对抗
第二部 王朝
第十一章 阿波罗
第十二章 理所当然的接班人
第十三章 萨克勒争产案
第十四章 滴答作响的时钟
第十五章 梦神
第十六章 氢弹
第十七章 卖,卖,卖
第十八章 安赫多尼亚
第十九章 新千年的巴勃罗埃斯科瓦尔
第二十章 背黑锅
第三部 遗产
第二十一章 特克斯群岛
第二十二章 抗篡改
第二十三章 大使
第二十四章 这是个残酷的事实,不是吗
第二十五章 贪婪神庙
第二十六章 战斗进行中
第二十七章 被列为被告
第二十八章 凤凰
第二十九章 除名
附录
后记
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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