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藏西汉竹书《老子》研究_谭宝刚_9787573206831

《老子》是一部在中国思想史、学术史和哲学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的经典著作。但是，到目前为止《老子》一书还有诸多无法破解的谜案，而新近出土的北大汉简本《老子》为我们进一步探讨《老子》的相关问题提供了珍贵的原始资料。
本书以北大汉简本《老子》为研究对象，结合出土的《老子》郭店楚简本、马王堆帛书本，以及传世的河上公本、严遵本、王弼本和傅奕本等，分析了历史视域下的汉简本《老子》所处的两汉黄老学背景，考察了周秦两汉时期《老子》的成书和流传，以及汉简本《老子》的抄写时间和抄写者所出地域，探讨了《老子》其书的经典化过程和老子其人的神化过程，梳理了先秦两汉时期《老子》一书存在的主要版本系统，以及这些版本系统之间的亲缘关系及其演变线索，厘清了汉简本《老子》的版本系统归属，讨论了汉简本《老子》相关文句章段的划分，探讨了不同《老子》版本之间的异文所反映出来的历史文化现象，等等。以上内容，对我们研究先秦两汉道家思想的发展和老子思想传播的地域性变迁，都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导论：学术史回顾及本书研究旨趣

一、汉简本《老子》发现前《老子》一书研究述略
《老子》一书，应是最受学者关注和研究的中国传统文化典籍之一。
元杜道坚《道德玄经原旨》张与材序云：道德八十一章，注者三千余家。此说于战国以至元代《老子》研究之事或为夸大之辞，而于战国至于当今，且囊括海内外之相关研究著作，则无疑已是事实，甚或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老子其人其书，两千年来都是一个未解的谜，以致孔子叹其犹龙，子长云其为隐君子。
老子是谁？西汉中期之司马迁去古未远犹不能定，故其在《老子列传》里述说了三个老子：老聃、老莱子和太史儋。
而于《老子》一书真伪之辨识，有论者以为始于崔浩。北宋学者王十朋在其《梅溪前集》卷十三《问策》云：至于疑五千言非老子所作，有如崔浩。其实，在司马迁之前，就有人辨识过《老子》一书的真伪。汉初陆贾《新语·术事》云：校修《五经》之本末，《道德》之真伪，既□其意，而不见其人。
自战国至于当今，学人对于老子其人其书的研究时时有大家，代代有名作。而近百年（公元1919年公元2019年）之间，由于种种契机，学术界掀起了一次又一次老学研究的高潮。
近百年间的第一次老学研究高潮出现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主要是发生在古史辨派之间的两次论争。争论的内容有：老子是谁？老聃？老莱子？还是太史儋？老子与孔子孰先孰后？孔子是否问礼于老子？《老子》的作者是谁？《老子》成书于何时？等等。这两次论争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都被收入《古史辨》第四册和第六册之中。罗根泽先生还对其之前历代有关老子其人其书的研究成果作了总结，文见罗氏编著《古史辨六》自序。
自汉初陆贾疑老子其人其书至1993年郭店楚简道家文献出土前，学界有关老子其人和《老子》其书的探讨主要体现在以下六个方面：
其一，疑老子其人和《老子》其书不能对应；其二，认为老、孔不同时，孔子问礼于老子之事妄诞；其三，老子年寿极长，答孔子问礼之老子即著《道德经》之老子；其四，老、孔同时而老稍长，老子为《道德经》的作者；其五，老子在孔子之后，《老子》学说复杂，成书经历了大约三百年的历史；其六，否认老子其人的存在，认为《老子》一书是庄子后学所造。
1973年，湖南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了帛书《老子》甲、乙两种版本。根据同时出土的一件有纪年的木牍，可以确定该墓的年代是汉文帝前元十二年（公元前168年）。帛书整理者根据《老子》甲本字在篆隶间……不避汉高帝刘邦、高后吕雉讳，字体接近秦篆，断定其抄写年代可能在高帝时期，即公元前206至195年间；根据《老子》乙本隶体……避邦字讳，不避汉惠帝刘盈、文帝刘恒讳，断定其抄写年代可能在文帝时期，即公元前179至169年间。我们认为，根据古代避讳制度，帛书《老子》甲本字在篆隶间而接近秦篆（即小篆，为李斯所创。既然接近秦篆，则当时在书同文之后），有多个邦字，也有正（政）字，还有楚字，这表明它既不避刘邦讳，也不避秦始皇嬴政讳，也不避秦庄襄王子楚讳，那么甲本的抄写时间应该是在刘邦称帝之前的秦二世在位期间和刘项争帝期间，即公元前210年公元前202年之间；帛书乙本，则应是抄写在刘邦称帝之后，刘盈、刘恒称帝之前，即公元前202年公元前195年之间。
帛书《老子》甲、乙本皆分上下两篇，且都是《德》在前《道》在后，在每篇内都是接连抄写，不似后世通行本那样有章节的划分。不过，甲本《德》开篇有一个圆点，文内有十八个圆点，《道》只有开篇一个圆点。乙本《德》和《道》开篇都有一个方块，而文内皆无方块或圆点。以通行本篇章划分来看，甲、乙本《德》《道》开篇之前的圆点或方块，应是分篇符号；而甲本正文内部的圆点，都起着分章的作用。
帛书《老子》的出土，以实物的形式确证《老子》不是汉代才出现的作品，而是至迟在战国后期就已经是流传已久的定型的著作。
帛书《老子》的出土，在学术界掀起了近百年间的第二次《老子》研究高潮。这一期间，老学研究的内容，主要集中在帛书《老子》文字的释读，《老子》帛书甲乙本与通行本异文的对勘，和对《老子》古本分篇篇序、分章章序的讨论。
此一阶段，有关帛书《老子》文本研究的代表性著作有张舜徽《老子疏证》、张松如《老子说解》、陈鼓应《老子注释及评价》、许抗生《帛书老子注译与研究》、黄钊《帛书老子校注析》等。而尤以高明《帛书老子校注》最为突出，可以说是帛书《老子》研究在校注方面的集大成之作。
高明《帛书老子校注》以王弼注本为勘校帛书《老子》之主校本，另取敦煌本、道观碑本、历代刊本计三十三种作为参校本，博稽群书，征引众家，考订详审，提出了许多独到的见解。
《老子》一书的分篇篇序、分章章序问题，自古以来是学界讨论的焦点。
北宋学者晁说之云：弼题是书曰《道德经》，不析乎道德而上下之，犹近于古欤？
帛书《老子》出土后，《老子》古本的篇名含义以及分篇篇序和分章章序的问题再次成为学界讨论的重点。
帛书《老子》甲乙本都是《德》前《道》后，与通行本的篇序《道》前《德》后不同，从而引发了学界关于《老子》古本篇序问题的讨论。关于这一问题，学界主要有三种观点：
第一种观点认为，帛书本《德》前《道》后的篇序是《老子》古本原型，持有这种观点的有徐复观、张松如、尹振环等。徐复观说：由先秦以至西汉，皆《德经》在前，《道经》在后。这种情形或因老子本人多言德而少言形而上之道，由此次序以保持其思想发展之轨迹。或者只反映出《德经》集结于先，《道经》集结于后，另无其他深意。但《老子》本书言及道德时，皆道先德后，所以在西汉末甚或迟至东汉，有人按道先德后的语义，而把全书上下的次序倒转过来，并把儒生章句之学应用到《老子》上，分为八十一章。
第二种观点认为，《道》前《德》后的通行本篇序是《老子》古本的原型，饶宗颐、张学芳等持此观点。饶宗颐说：按《老子》本书……无不先道而后德。韩非《解老》，非论列全经，其先解《德经》首章，自是随手摘举，不足援之以证《老子》全书之必先德而后道也……故知《马王堆老子》本之先德后道，殆写经者偶然之例，若持此以论法家本旨，弥见其龃龉而已。
第三种观点认为，帛书本《德》前《道》后篇序和通行本《道》上《德》下篇序并行不悖，是不同学派的传本，高亨、邱德修持此观点。高亨认为，《老子》传本在战国期间，可能就已有两种：一种是《道经》在前，《德经》在后，这当是道家传本。另一种是《德经》在前，《道经》在后，这当是法家传本。大概是道、法两家对于《老子》书各有所偏重。邱德修认为，道家北派传的是通行本的篇序，南派传的帛书本的篇序。
古本《老子》是否分章是学界颇为关注的又一个问题。帛书《老子》出土之前，就有学者认为古本《老子》不分章。帛书《老子》出土之后，由于甲本只有少数类似分章符号的圆点，而乙本却完全没有任何符号表示分章，所以有学者据此再次探讨古本《老子》是否分章以及如何分章的问题。
高亨、张松如、郑良树、严灵峰等赞同《老子》原本不分章的观点，古棣、韩禄伯、尹振环、刘殿爵等持古本《老子》分章的观点。尹振环、刘殿爵还试图探讨古本《老子》分章的原貌，前者认为帛书《老子》由112个章组成，后者更把《老子》划分成196个单元。
帛书《老子》的出土，为研究《老子》一书及道家学派的思想提供了新的资料，因此，诸多学者对帛书《老子》的意义予以很高的评价。张松如认为用帛书《老子》校读传世本《老子》，很多疑难问题将迎刃而解，可致千年迷雾，一旦澄清的效果。徐梵澄认为帛本一字之殊，固宜珍若琳者也。尹振环则认为帛书《老子》胜于、真于今本《老子》，帛书《老子》迟早将取今本《老子》而代之。
1993年冬，湖北省荆门市沙洋县郭店村一号楚墓出土了一批战国楚简。关于郭店一号楚墓的下葬时间，学者多认为在公元前四世纪末期。则竹简的抄写时间当早于此时，而这些著作的撰作时间当更早。这批竹简抄写的主要是先秦儒道著作，其中有道家著作两种四篇，包括郭店楚简《老子》甲、乙、丙三组和一篇被命名为《太一生水》的道家佚文。
郭店《老子》三组在字数上只有今本《老子》的三分之一，篇章次序与今本有较大差异，文字也有颇多出入，并且有多处文字与今本《老子》在思想上有很大的反差。整理者根据竹简形制的不同将三组简文分别称为《老子》甲、乙、丙。《老子》甲包括今本《老子》的第十九章、第六十六章、第四十六章中段和下段、第三十章上段和中段、第十五章、第六十四章下段、第三十七章、第六十三章、第二章、第三十二章；第二十五章、第五章中段；第十六章上段；第六十四章上段、第五十六章、第五十七章；第五十五章、第四十四章、第四十章、第九章。《老子》乙包括今本的第五十九章、第四十八章上段、第二十章上段、第十三章；第四十一章；第五十二章中段、第四十五章、第五十四章。《老子》丙包括今本的第十七章、第十八章；第三十五章、第三十一章中段和下段；第六十四章下段。
郭店《老子》的出土，掀起了近百年间第三次老学研究高潮。楚简《老子》的面世，把《老子》一书的撰作时间至少提前到战国中期，或许还要更早，甚至有学者据此认为《老子》一书在春秋末期就已经出现，如张岱年先生、王中江先生等。
楚简《老子》与帛书《老子》及传世本《老子》有很大的差异，主要表现为：一是文字上只有帛书《老子》及传世本《老子》的三分之一；二是分篇篇次和分章章序完全不同于帛书《老子》及传世本《老子》；三是楚简《老子》没有帛书《老子》及传世本《老子》所表现出来的激烈的反儒倾向；四是存在很多不同于帛书《老子》及传世本《老子》的异文。因此，学界对郭店《老子》的研究也主要是就以上四个方面加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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