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讲述了米则熹从一个文弱少年, 逐渐成长为一个坚强的革命战士过程。他亲身经历了辽西历史上罕见的暴风雪, 差点被活活冻死在行军路上; 在井冈山剿匪战斗中, 他遇敌伏击, 和死神擦肩而过。作为师《战斗报》的记者, 他目睹了无数次富有传奇色彩的战斗: 莺歌山战斗中神话般“从天而降”的骑兵连, 象鼻山战斗中炮膛直瞄发发命中的山炮营长, 吉安剿匪时期电光石火暗夜惊魂的遭遇战。他更见证了偏刀岭血战、西大铺阻击战等惊心动魄的激烈战斗。
一、日本投降了
八月,叶柏寿最热的日子,十四岁的米则僖用一根枣木棍挑着书囊和铺盖,沿着铁路回家。
正午的阳光如火般倾泻,烤得他那黝黑的皮肤滋滋冒油哗哗淌汗,碎石路基蒸腾着热浪,两根铁轨仿佛在热浪中痉挛抖动。不远处,浑黄的丰亡牛河像被晒得精疲力竭,无声无息地匍匐在弯弯曲曲的河床里。河滩旁,一丛丛紫红色的胡枝子花开得正艳,河岸上,榛莽丛生的树林里传来阵阵蝉鸣。
天地辽远而宁静。有那么几次,米则僖俯下身,想把耳朵贴在铁轨上,铮亮的铁轨像滚烫的烙铁一样,他只好作罢。
若是平时,他能从铁轨上听出远处车轮的声音,辨别出那是火车头,还是客车、货车,甚至是那种靠人力驱动的检道车,他也能听出来,每种车都有不同的响动。黑铁怪兽般的火车铿锵着呼啸而过时,他经常能看见做“大车”的大哥米则俨威风凛凛地从车头的侧窗探出身子,有时还能看到做司炉的二哥米则侃提着铁锹的身影,他们脖子上扎的白毛巾,在黑色金属的背景中格外显眼。可今天,从红石沟出来,沿着铁路走了两个多时辰了,也没看到一列火车,没听见一星半点儿车轮滚滚的声音。
铁路在起伏的丘陵中曲折向前,与静静的牛亡牛河时远时近,若即若离。铁路两边艾草丛生的旷野里,烟囱林立的炼铁厂、围墙上刷着“满洲国大海洋,四千万同胞好生活”标语的采煤厂、里里外外灰土扬尘的膨润土矿场,也都杳无声息。
快到叶柏寿时,有三三两两的男女老少顺着铁路迎面走来,这些人一个个蓬头垢面,神态诡异。米则僖好奇地盯着他们看,对方也在看他,他们的眼神都是躲躲闪闪的。
他看着这些人鬼魅一般从身边悄无声息地走过,心里突然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直到他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他在叶柏寿“国民优级学校”上学时的同窗小田敏次郎,接着认出他身边的父母——叶柏寿大东亚洋服店的老板小田俊辅夫妻,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些男女老少都是叶柏寿镇里的日本人,正沿着铁路逃难。
他愣愣地看着小田一家三口,小田一家也怔怔地看着他,一家人都背着用麻绳捆扎起来的行李,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沮丧。突然,敏次郎朝他哈腰鞠了一躬,同时把两手举到嘴边,做了个往嘴里扒拉的动作。他恍然大悟,不由自主地放下行李,从里面掏出几张玉米饼子,还没等他伸手递出去,敏次郎就扑过来抓起面饼,回身分给爸妈。
三个人瘫软地盘腿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米则僖又解下系在腰间的水葫芦,递给敏次郎。
“你们这是怎么啦?”他蹲在敏次郎身边,看着他咕咚咕咚喝水。
“帝国战败了。”敏次郎低声喘息着,泪水像决堤一样流下来。小田俊辅夫妇是日俄战争后来到中国的第一代日本移民,敏次郎出生在中国,一家人的汉语说得都很好。
米则僖坐在热烘烘的枕木上,一脸的尴尬,心里不知是舒坦还是同情:
“那你们这是干啥?”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那,你们的天皇呢?他不管你们了吗?”
敏次郎一怔,本能地要站起来,边上的小田夫妇也紧张地直起腰,要是平时他们一定会激动万分地站起来,以示对天皇的崇高敬意。可这次他们只反弹了一下,便低下了头。
“天皇……”
敏次郎嗫嚅着刚要说啥,就立刻被他爸的咆哮打断了。小田俊辅说的是日语,可能是不想让敏次郎多嘴多舌。敏次郎赶紧低下头,紧张地啃着面饼。米则僖看着他们落魄又狼狈的样子,也不作声了。
吃完面饼,小田一家缓缓起身,一起朝米则僖深鞠一躬,然后沿着铁路蹒跚而去。
米则僖沿着铁路三步并作两步,在枕木间欢快地变换着步伐。终于,他远远地看到了叶柏寿西边那个卧龙岗,看到了岗上那个青砖灰瓦的盖子庙,还有盖子庙边那棵粗壮的千年古松。枕木有些绊脚,他干脆跳下铁路,在路基旁的羊肠小道上撒着欢儿地奔向叶柏寿。
米则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在这寂静的天穹下,正有很多人在向这个热河省的铁路枢纽汇聚。
苏联远东外贝加尔方面军的一支摩托化部队正越过沙漠向这里逼近。 国民党“中央军”的一支精锐部队正沿着铁路向这里火速开拔。
共产党八路军的一支先头部队正越过长城星夜兼程向这里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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