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验光师何志良在深圳横岗国际眼镜城经营着一家家传的眼镜店合金目光,平淡无奇的生活,因一位广州的眼镜设计师冼姿淇的到来而改变。冼姿淇设计的眼镜款式新颖,材料独特,何志良为之深深着迷,以辅助冼姿淇创业为由,请冼姿淇教导他转型为眼镜设计师。两人的交往日深,情愫渐生,原生家庭的不幸,让他们彼此安慰,相互疗伤,心更为贴近。在眼镜设计大赛中,两人事业腾飞,也喜结良缘。
冼姿淇是广州疍家人的后代,何志良一家是扎根在深圳的客家人。随着一段轻浪漫爱情的展开,小说主题也逐层深入到传统继承和家庭和解。小说让家族记忆与个人成长在时间里盘根生长,写到了客家围屋的凝聚与开放、水上疍家的漂泊与艰辛,传承相连的血脉基因书写着后代当下的诗篇与续章。
《你的目光》是国内为数不多的,聚焦眼镜设计行业的文学作品,以深圳横岗这个生产了全世界七成眼镜的眼镜之都为现实背景,书写年轻一代设计师的生活、情感与创新。小说的结构形式新颖,在主情节之外,加入了男主人公的独白和笔记,既反映了年轻一代创业创新的心气,同时也折射出广州、深圳等粤港澳大湾区城市的深厚文化底蕴与不断创新的勃勃生机。
后 记
从大历史的视野看,在古代的大陆文明时期,西部才是文明的前哨,一直处在中华文明与其他文明的激荡交汇之中,正因如此,西部文学才能够汇入中国文学的主流。那么,反过来说,如今处于海洋文明时期的新南方,恰如当时大陆文明时期的西部。在新南方,这种东西文明之间的激荡交汇也已历经百年,正在挺进全球化的纵深之地,其中的困境与希望已经不限于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内部,而是属于全人类。新南方写作不仅要汇入中国文学的主流,更要汇入世界文学的主流。
当我意识到这种历史处境,便从整个文脉的流转中,从中心与边缘的对话中,充分感知到了这个批评概念所蕴含的积极活力。
我从写作的角度,尤其是结合自己创作的角度,试着从新寻根、异风景与高科技神话这三个方面简单谈一下我对新南方写作的理解与期待。
寻根文学是新时期文学影响、成就也丰的文学潮流,在其影响下,作家要建立自己的地理根据地的观念曾经风靡一时,莫言的高密东北乡,贾平凹的商州,苏童的枫杨树故乡等,都已经成为当代文学版图里的重要地标。但是,今天的生活在城市化进程与互联网技术的作用下迅速同质化,传统的故乡生活及其秩序正在被抽空而解体,人们被裹挟到了一种无根的状态中。但是,人真的能彻底失去大地的根基吗?那是很难的,也是危险的。因此在写作中,即使不必有个小根据地,但重新恢复人与土地的关系是极为必要的。人将在一个更大的空间里面接受环境的改变、塑造与影响。接续寻根文学,走向新寻根是新南方写作的必然。
如果我们把新南方写作不局限于当下,那么在我看来,韩少功的小说《爸爸爸》《马桥词典》已经构筑了新南方写作的许多母题。差异甚大的方言曾经让新南方保持在一种荒蛮与喑哑当中,遮蔽与反抗构成了一种暧昧的同构关系;那么在今天,新南方显然在寻求着一种敞开与确立,这种语境的微妙变化的将给写作带来怎样的新变?一个讲普通话的马桥人,该如何叙述自己的故事?他需要一本新的词典还是他的故事逐渐被稀释掉?
我曾在广东北端的梅岭古道抒发过怀古思今的幽情,历史上那里接纳过无数南下的流放者,包括苏东坡,而如今,无数的人主动南下是为了追求人生的更高梦想。新南方变得更富庶更安定,正如海南作家林森在《蓬勃的陌生》一文中提到的,当北方乡村陷入凋敝之际,南方的乡村却依然保持着活力。当然,北方乡村这些年也在努力恢复生机,但与新南方相比,对于政治力量的需求更大,而新南方则远离政治中心,一直有着绵延的宗族认同,隐藏着暧昧的民间世界。
不过,在这里要强调的是,新寻根一定不是仅仅寻求新南方这块地域的文化之根。新寻根的根,是复数的。以广东为例,多年来,广东不仅经济总量全国,人口数量也是全国。它的人口构成不像传统的人口大省,如四川、河南,是靠本地人的生产,它的人口是缘于移民的汇聚。比如在广州开出租车的大部分都是河南人,做布匹生意的大部分都是湖北人,还有大量的湖南人、江西人、广西人、四川人、东北人……像作为移民的我,可以寻广东之根,也可用新南方的望远镜寻西北之根,或许还可以借助朋友,寻到某个其他省份的根。这种不同的根系盘根错节,彼此缠绕,构造了一个开放的文化生态。其实,何止是中国,在广州还生活着数以万计的外国人,尤其是非洲人、中东人,他们的故事几乎没有进入中国故事,而没有他们的中国故事是不完整的。所以,当《广州文艺》邀我谈谈新南方写作,我无法拒绝。
新寻根,也寻文脉之根。
以江南地区为代表的中国文学,早已是中国文学重要的文脉。唐代以后,随着经济中心从关中转移到江南,文脉中心也逐渐转移到了江南。新南方与江南的关系,无疑是一种对话性的关系,而非一种争夺话语权的关系。这也是我担心新南方写作被庸俗化误读的地方。在这个问题上,出生在泛江南地区(安徽)的庆祥说:我将传统意义上的江南,也就是行政区划中的江浙沪一带不放入新南方这一范畴,因为高度的资本化和快速的城市化,江南这一美学范畴正在逐渐被内卷入资本和权力的一元论叙事,当然,这也是江南美学一个更新的契机,如果它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并能形成反作用的美学。我不确定江南是否已经陷入一元论叙事当中,我能确定的是江南为中国当代文学贡献了半壁江山。中心与边缘的关系,是文明前进重要的动力机制:没有中心,边缘是涣散的;没有边缘,中心将会迅速腐朽。在江南的主流文脉之外,新南方是另一片独特的壮阔风景,当它的喑哑与沉默被照亮,一定会给中国文脉汇入一股新的美学特质。如果江南美学在这种对话中获得了反作用力,产生了反思性的新变,无疑也属于新南方写作。
我特别能理解庆祥在那篇文章开头,用很大篇幅谈论黄锦树的作品,因为我也曾被黄锦树所惊吓。我还记得次读黄锦树的小说是《死在南方》,那是一个台风侵袭的暴雨之夜,小说里东南亚丛林的腐烂气息瞬间就充满了我的体腔。我所感兴趣的是,黄锦树在地理的边界之外,以一个不充分的他者,用想象触摸了边界内部的文化,而他触摸的手势带来了遥远的气息,也搅动了某种尘封日久的幻觉。我所置身的地理位置,与他不算太远,所以那种感受的程度还相当强烈。庆祥警惕研究者在面对黄锦树时,会陷入到那种风景化的假面里边,而忽略了黄锦树的更大意义。这个是自然的,不过,我想从写作者的角度专门谈论一下风景,事实上,只有少数作家才有能力创造出真正的风景。
柄谷行人在谈论日本现代文学的时候,专门用一章谈论风景的发现。不是说在传统的日本文学中没有对风景的描写,而是古典的风景描写是与古典的人文话语纠缠在一起的。当风景被置放于现代性的话语中,原本的主客交融、山水界定便被打破了,作家被迫要用一种全然个人化的目光来重新书写风景,这便是风景的发现。作家奈保尔在《作家看人》里面,也专门提到了诗人沃尔克特对于加勒比海风景的这种发现。中国现代以来的文学同样如此,这个风景的发现过程远未结束。相较于西部壮烈的风景,新南方的风景被密布的丛林所覆盖,还有大海的阻隔,本身就是隐蔽而神秘的。除此以外,西部的风景与江南的风景一样,已被过度表达,需要新的发现,而新南方的风景则表达得还非常不够,有着更多的未被词语染指之地。但是,归根结底,风景本身并不重要,为了风景而风景,便是风景的假面了。正如庆祥认为黄锦树的重要性是在回应严肃而深刻的现代命题,那就是现代汉语与现代个人的共生同构性。风景的背后是主体对世界的重新打量,重新赋形,重新塑造。新南方写作假如要彰显某种奇异的风景,那一定是为了表达自然、文化、语言与个人的复杂关系。
至于高科技神话,则是我近年来极为关注的话题。高科技正在席卷一切,不仅改变了人们的诸多观念,而且深入到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从而改变了我们的生存现实。高科技对于大众文化来说,已经构成了一种神话叙事。就我比较熟悉的广州和深圳来说,这里诞生了腾讯(微信)、华为、华大基因、大疆无人机以及各种新能源电车等等,似乎在这里诞生任何高科技的奇迹都不令人意外。我和韩少功先生在对话《测听时代修改的印痕》中,一致认为现在的高科技制造了一种新神话,文学重新开始复魅,酝酿着一种高科技神学。尽管中国的很多地方都有高科技研发机构,但我之所以将高科技神话放置在新南方写作的范畴中,是因为我感兴趣于新南方这片地域文化的巫魅与高科技神学的诡异并置。这就好比在许多小说或电影中,科幻与奇幻的边界并不清晰,例如预知未来的能力,既可以设定成一种创新机器,也可以设定成某个巫师的超能力,在读者或观众看来都是可以接受的。科技创造奇迹的能力对于大众而言,已经与巫术无异。因此,我设想这种高科技神话如果与新寻根、异风景相结合,真不知道会碰撞出怎样璀璨的思想火花,产生出怎样耀眼的美学形态,一种未来诗学似乎近在眼前。
以上种种感慨与思想,构成了我写这部中篇小说《你的目光》的初衷。我从深圳横岗的眼镜产业获得灵感,聚焦一个很少有人关注的职业:眼镜设计师。这肯定是暗含隐喻的。我们跟世界之间的中介物不是别的,正是目光,只有更新我们的目光,我们才能看到一个更加开阔、更加细腻的世界。小说里相爱的两位主角,一位是来自深圳的客家人,一位是来自广州的疍家人。客家人和疍家人是新南方地理空间内很有代表性的两个族群:前者在大地上不断迁徙,寻找着新家园,成为世人眼中永远客居的客人;后者在水面上世代漂泊,生老病死都在船上,被世人视为虫豸般的怪物(疍即为蜑,本义是鸟、龟、蛇等生的带有硬壳的卵)。祖辈们艰辛的生存史给年轻的眼镜设计师带来了真正的创新灵感,随着新眼镜的成型与诞生,他们看待彼此、看待过往、看待生活以及看待未来的目光,都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他们给一起设计完成的精品眼镜取名为世居,设计文案是这样的四句话:
住下来,因为大地是稳定的
住下来,即便水面是晃动的
住下来,生命靠繁衍穿越了时间
住下来,空间向所有的生命敞开
从终极意义上来说,新南方写作的精神向度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