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序
2018 年9 月24 日,我和猴哥在花莲起了个大早,准备乘早的列车去台北。刚开手机,赫然看见家族群里告知外婆去世的消息。
外婆后一年,家人都小心翼翼,一有风吹草动就立马聚齐。一天晚上她犯糊涂,半夜不睡觉,一会儿把被单剪成条状,说做拖把。一会儿又说孙儿要结婚了,给他封个大红包。第二
天大家都来看她,她又恢复了精神。
有次病危,我们几兄弟都从外地赶回,她意识不清认不出我,坐在病床上等我大声自报姓名,方才一个劲儿说,这么大老远回来看我,这么远的。其实成都到乐山动车就一小时,她从前步行去很远的庙子礼佛,时常一走就是几个小时,相比下我自觉既不虔诚也无孝道。计划出院那天,她突然吐了一大摊血,我问医生什么原因,医生说不清楚也懒得说。看我愤愤然,表弟在一旁淡淡地说,她只是老了。那一刻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一年我的心尤其悬着,祖父母四人中她是健在的,我很清楚她若离开意味着什么。所以去台湾前我特地问老妈外婆近怎么样,得知她身体好些才放心出发。未料错过她后一面。
其实我和外婆晚年没有太多具象的情感联结,她的存在更多是精神层面上存续我不想长大的妄想。她在,意味着老家在。她是我成长中后一只锚,少了她的碇泊,我一下就漂泊起来。
小学的时候觉得日子太漫长,着急升入高年级,因为打架不会吃亏。六年级时迫切要进入初中,因为觉得到那里才能发育。到了初中盼高中,到了高中盼大学,等到大学毕业,一瞬间便
觉察到自己有多傻,往前期盼根本是个错误的逻辑。
像很多人一样,我开始往回需索,这不需要什么动机,在成人世界缺乏说服力的大背景下,追忆就是目的本身。
我发现总有些人和物忠实地守卫着家乡,巷口的傻子,河堤的黄葛树,城市尽头的化工厂,还有留在家乡发展的那些鲜活的朋友们。那些城镇化遗落下的边边角角,曾被我用离奇的方式探索过每一个角落。比如骑车载着我的小伙伴飞驰在213国道,他举着一台破电扇,用风力带动风力,为我带来清凉,结果摔得很惨,磨掉了他半边乳头。比如过家家时我们翻进工厂,无意间按了个启动按钮,整个车间瞬间启动,导致工人们被迫在周末加了天班。那是一场小规模的流浪,随时可以靠岸的远航。只是还没玩够,伙伴们就陆续成家。中式婚礼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本期待着夫妻对拜,不料司仪话锋一转,不论贫穷富贵,你都愿意嫁给他么。然后我发现,仓促拼凑的成人世界,更加离奇。
年少时以为家乡就是全世界,长大了发现家乡真的就是全世界。
在朋友圈,可以看到群体的心智很飘忽,像个思想涣散的小孩,给颗糖,或吓一下,注意力就转移了。大家在热点事件营造的集体情绪中迁移,被时代的信息洪流裹挟。每个人抖落一些理性思考不充分的皮屑,淤积起来就是这个时代的瘴气。只有在偶尔停电或断网倒逼出的独处中,才流露出真实可爱的一面。我时常注意到,那些老练的成人,有时碍于身份会故作姿态,但就算伪装的再好,还是会不经意间暴露出孩童的一面,
而那一刻,他的眼神光芒万丈。我坚信我们要的答案在于过去。于是我有个想法,用一段不成熟的文字去凝固少年时代的高光时刻,去打捞一些亲爱的人们。
记得那时,为了陀螺转得快,老爸会在底部钉一根钉子。有天我家那条街一个娃拿出自家做的陀螺,底部竟是一颗钢珠。我们都认为对方的更稀奇,转的更快,于是交换。后来发现我的确实快些,后悔了想换回来,但又舍不得这颗钢珠,在患得患失的漫长岁月中,我终于忘了我曾有颗陀螺,更忘了曾有过选择。
想这段序的时候我在出租车上,师傅一路大声放着音乐。此时是一首高亢的《敖包相会》,有点影响我思考。我让师傅切歌,结果下一首是《敖包再相会》。我不再强求,世界早已按照它的规则启动了,我也跟着转了起来。
如果社会追捧的成熟是以牺牲部分独立人格为代价,那么我情愿停留在钉子打进陀螺之前。但来不及了,我的朋友,就像万晓利唱的那样,我们只有不停的旋转下去。我能做的,只是选择与妥协并行的一条路上清醒的转,直到倒下那天。所以朋友,在倒下前,让我带你反刍一段浑噩的时光,看看自己到底活醒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