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八月上旬的一天。傍晚时分,白朗风尘仆仆走进颍川县牛头镇上牛湾村。村支书姜耀祖满脸堆笑握着新到任的本村驻村第一书记白朗的手,表示热烈欢迎,然后把他引进一座明显多年失修的老饲养院里。院子紧靠着山根,坐北朝南约半亩地大小, 院里长着一棵树冠硕大的香椿。迎面望去,中间是三间厦房,两边是对称的各五间开敞牲口棚圈。棚圈如今全都空着,中间的草顶厦房竟成了村里绝无仅有的“贵宾客房”。白朗初进院子时,瞅着那副破败景象心中隐约有些失望。进屋一看,发现屋里陈设虽说格外简陋,但白灰刷过的墙壁还算整洁明亮,通盘大炕显然也刚烧过,散发出热气儿。山区的屋间,大夏天也得烧把火,不然就会阴潮。
天气正热,屋里的县驻村干部老赵光着上身在看报,见有人来急忙穿上T恤衫。他人很和气,一见面就拉住白朗的手不放。那亲热的气氛,也像白朗事先想象的一样。仔细看,屋里除了一桌两凳两椅,就是一盘大炕。老赵睡在东头正对窗户处。白朗的铺盖卷儿、旅行包、书箱子和背包等所有的行李暂时都堆在土炕当中。农村人喜欢坐炕。前来迎接他的几个人,矮胖的老支书姜建国、瘦小的现任支书姜耀祖和过早就谢了顶的村主任王石子几个,很自然地并排坐在炕棱上说话。
说啥呢?无非是嘘寒问暖之类。寒暄之中,大伙儿的脸上都笑呵呵地泛着光泽,嘴角一律上弯,更像从前发行的丰收年画, 人人表面都是一样的喜笑颜开。这让白朗感到格外温暖,心情一下子就平静下来。老实讲,省上、市上和县里、镇上,这几天锣鼓喧天闹哄哄了一路,眼下终于安静下来。白朗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感到双脚到底接上了地气儿,心中一阵轻松愉快。
“哈哈哈,房子是老了点,可是草屋顶透气,热炕睡着也舒坦。”老支书姜建国说。老汉眼睛笑眯成两条细缝儿,瞅着就像一尊弥勒佛,一看就是个好脾气老头儿。
村主任王石子嘿嘿笑着,也说:“就是,这屋向阳,冬暖夏凉。”
白朗注意到了,说话之间,老赵一直在忙。烧水烫碗舀水, 动作麻利而有条不紊。
“白书记,先喝碗银茶,解解渴。接下来我给咱做晚饭吃。想吃啥?干脆就吃锅出溜吧。”
“银茶?锅出溜?”
白朗很是好奇,以为是当地什么特产、名吃。他双手接过粗瓷大碗一看,发现也就是一碗白开水嘛。刚喝了一口,就觉得外面有些响动不大对劲。接下来屁股方才挨上凳沿儿,嘴唇还没离开碗沿儿,就听院子大门外面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随即就听见有人隔墙嘶声叫喊开来。
“乡亲们,你们都听着!大伙儿不要害怕,既然上面派了个大书记,对!叫啥第一书记,那就是给咱解决问题来的。有啥困难, 咱一会儿尽管开口讲。不要客气,不要害怕。”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用地道的当地口音说。
“这是啥情况?!像是姜武那愣小子叨叨。”
老支书姜建国瞪起一双小眼睛惊异地直瞅现任支书,也就是他的儿子姜耀祖。而那位却稳稳地坐在炕棱上,目光故意躲开他老爹,脸端得平平,像个没事人一样。
“耀祖,你说话呀!究竟是咋回事?人家白书记远道刚来,咋就这样?”姜建国追问。
姜耀祖听得若有所动,只是并不说话。
村主任王石子显得格外焦急,嘴里一个劲嘟囔着问姜支书: “这啥情况吗?这啥情况吗,支书?”
支书姜耀祖就像没听见,完全不理他的话茬儿。
王石子想出门去,又退了回来。因为人群里突然有人喊道: “村主任王柿子不中,新来的大书记保险中呀!”
村主任王石子原本是团支部书记,叫你一眼瞅着就很老实。村民背后都叫他“王柿子”。柿子是上牛湾的一大特产,可是近些年由于运不出去,在当地并不值钱,原先承包柿园的村民就不愿继续承包。无奈村主任只得自己承包队里的老柿园,秋天又千方百计负责经销全村各家各户的牛心大柿子。其实也没多大利润, 就是为村民服务,赚个人脉威信。
此时,外面的喊叫声更大了。王石子同县里驻村干部老赵心慌得直搓手心满地打转儿。两人不停相互瞅瞅,又看看新来的第一书记。白朗的表情很是不安。
“这是啥情况吗?乱糟糟的!成何体统?”老支书姜建国生气地站起身问,屋里还是没人回答,气氛显得有些怪怪的。村主任和老赵都看出姜家父子像在演双簧。
白朗一时有些发蒙。他哪里见过这阵势,精神上没有任何准备。他强耐性子坐在那里,满脸流汗,发汗的手在凳沿上不停地搓着,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老赵给他递上湿毛巾,他拿在手里, 也忘了擦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