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1861年4月12日凌晨四时半,美国南卡罗来纳州查尔斯顿港外的萨姆特要塞,沉浸在黎明前安然的静谧中。突然,一枚信号弹划过这座石制防御工事头顶的天空,顿时在深邃的暗色中留下刺眼的光迹。还没等工事里的人反应过来,早已包围要塞的南军火炮群发出摄人心魄的吼声,一枚枚炮弹倾泻而来。在随后的两天内,包围萨姆特要塞的南方军队总共发射了3000多发炮弹,美国内战就此正式爆发。
1945年8月6日清晨,三架美军B-29型轰炸机迎着朝阳,分别飞往日本的广岛、小仓和长崎上空。7时30分,飞往广岛的那架飞机发现,密集的云海如天意般露出缺口,缺口下,广岛市中心的一片片草地都能清楚看见。8时15分17秒,轰炸机舱门自动打开,那枚被称为“小男孩”的原子弹尾部朝下,从轰炸机里滑了出来。它在空中翻了几个身,如同跳水的孩子那样,朝下方的城市笔直地坠落下去。
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女主角玛丽安娜飘着波浪状的黑亮秀发,轻踏高跟鞋,肉色丝袜若隐若现地衬托出曼妙的线条,让整个闹市区的男人们全都驻足凝望、怅然若失。13岁的少年骑着单车,如影随形地跟踪着她,眼睛定格在那如梦似幻的丝袜上。正是电影描绘的那个时代,在美国,一双尼龙丝袜的黑市价格甚至高达数千美元,普通女性只能用眉笔在腿上划出丝袜的条纹……
从腥风血雨的战争场景,到香艳动人的美丽女郎,人类值得珍惜与尊重的群体记忆,被一次次付诸笔下、呈现银幕。在这些画风迥然不同的场景背后,无一例外地隐藏着同一个巨大而非凡的家族。当场景中无数普通人的命运,因巨大的冲击而彻底改变走向之时,这个家族的成员或藏身幽静广阔的庄园,或登临睥睨众生的高厦,以充满评判与内省意味的冷静眼光,打量着亲手参与导演的一幕幕人间悲喜。那时的他们,仿佛如君王般置身事外,但历史又将证明,他们永远无法缺席其中。
这个家族,就是古老的杜邦。
今天,杜邦绝非世界上最富有或最有权势的姓氏,但却无人能质疑其源远流长的历史,堪称世界富豪之最。这个家族仅在美国繁衍生息,就已有248年的历史,而其远祖在法国上流社会的踪迹,更可追溯到数个世纪之前的中世纪。早在法国大革命之前,出身于钟表匠之家的老皮埃尔·杜邦,就凭借个人少年时的勤学苦读,成为出入宫廷的经济学家和政治活动家。在此位置上,他与社会各界名流交游甚广,站到了公共事务运转的权力中心,攫取到丰厚的物质财富,实现了阶层的跨越。更重要的是,他认识了日后将为其家族发展提供关键性帮助的美国开国元勋托马斯·杰弗逊。
可贵的是,即便这个家族在法国声名显赫,但老杜邦的儿子伊雷内·杜邦也并没有躺在父亲的余荫中坐享其成。他虽然对父亲依附权贵阶层而拥有的事业并不感兴趣,但却从小跟随著名化学家拉瓦锡潜心研究火药的生产,并由此掌握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火药制造技术。这一无形的知识财富,成为了杜邦家族移居到大洋彼岸的美国之后所赖以创业的根基。
1802年,伊雷内·杜邦在父兄的支持下,于特拉华州威明顿白兰地河畔建立起第一家火药厂,并引进了当时最先进的生产设备。鉴于家族与美国总统的交情,工厂不断接获来自政府的订单,随后火药生意不断扩大,财富积累速度也愈来愈快。当伊雷内骤然去世之后,家族的继承者并未由于分配财富而发生矛盾,而是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维持公司经营现状,并努力扩大企业的规模。也正是从此时开始,杜邦家族对于财富与传统的继承格外重视,甚至为此不惜进行持续的近亲婚配,确保权力核心始终在真正的“杜邦”手中。尤其在19世纪中后叶近40年内,主政家族的亨利·杜邦,以其西点军校毕业的资历与过人的管控能力,利用美国南北战争的契机,推动杜邦公司的腾飞。随后,他又利用战后时机加紧兼并,以核心者角色组建“美国火药同业协会”,成为美国最早的产业托拉斯。在托拉斯的旗号下,杜邦家族通过价格战术,不断击垮竞争对手,直到占据了美国黑色火药85%的产量。这一时期,家族企业所特有的独大式治理,被杜邦推向登峰造极的程度,实现了家族历史上的第一次辉煌。
在火药生产经营规模不断发展的征途上,杜邦收获到的不仅是璀璨夺目的黄金,也有着潸然泪下的悲情时刻。由于研制和生产条件的限制,家族中有多人在研发黄色炸药的过程中因爆炸事故而身亡,其中就包括才华横溢的家族长子拉蒙·杜邦。纵然如此,黄色炸药这一新产品的推出,也为杜邦吸引了矿山、铁路等工程建设领域的重要客户,使得公司即便在和平时期也收获了骄人业绩。
1889年,亨利·杜邦病故,家族新的领导者是尤金·杜邦。他虽然在业务上缺乏建树,但却是对公司组织结构进行重大改革的第一任。他废除了过去的合伙人制度,采用现代企业管理制度中的股份有限公司,将管理权分散并组建执行委员会,采取集体领导制。杜邦也由此成为美国最早的委员会管理的大公司,以集体决策取代了以往的个人决策,以管理人员的轮换取代了固定工作岗位,这大大提高了企业决策的科学性和管理团队的能力。
1902年,尤金·杜邦突然去世,由于后继乏人,公司群龙无首,走到了内讧边缘。想要将企业整体转手给他人的意见一度占据上风。在此关键时刻,家族内三名后起之秀:皮埃尔、科尔曼和艾尔弗雷德联手将公司买下,既保障了既得利益者的地位,也避免了公司落入他人之手。此后不久,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杜邦与摩根财团携手投入战争相关的生意中,包揽下协约国40%的炸药订单。四年中,杜邦获利2.57亿美元,相当于和平时期一个世纪的利润,造就了家族历史的第二次辉煌。
一战结束之后,皮埃尔·杜邦成为公司最高权力者。他开始对杜邦“军火贩子”的形象进行反思,并意识到企业一味依靠战争获利的风险。1915年开始,杜邦公司全力转型,利用德国战败机会,投入到美国本土化工业的发展中,并迅速占据了先发优势:杜邦实验室研发的新型汽车喷漆技术,影响和改变了整个汽车行业;随后发明出的合成橡胶,由于绝缘性好、耐水耐热,被广泛运用于绝缘线缆的生产制造;到30年代初,实验室发明出被命名为“尼龙”的合成纤维,其耐磨性和强度远超棉花和羊毛,而外观和光泽宛如真丝。这一纤维立刻被运用于女性丝袜的生产制造,转瞬间风靡全美,令无数男女为之倾倒疯狂……这次果断而伟大的转型,让杜邦实现了第三次辉煌。
由此,杜邦从军火企业成功转变为一家化工企业,并引领世界时尚潮流直到今日。即便如此,他们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行”。二战后期,美国总统罗斯福启动了人类核武器的初次尝试,并委托杜邦公司生产所有与原子弹相关的产品零件。为了避免再次被舆论指责为靠战争发家,杜邦报价一美元,完成了“曼哈顿计划”,制造出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三颗原子弹。
此后,杜邦实验室不断研发出各种优质材料,影响了全世界人类的生活,也带动了科技的进步。例如不粘锅表面的涂料——聚四氟乙烯,具有耐高温摩擦系数低的特点,几乎不会粘上任何物质;莱卡、涤纶、腈纶的发明,大大改善了织物的手感,提高了各种衣物的舒适度与贴合感;被今天的年轻人称为“救命神器”的制冷空调,也是由于杜邦发明的安全制冷剂氟利昂,而得以广泛普及;乃至于首位登上月球的美国宇航员阿姆斯特朗,身着的25层材料制成太空服,其中23层也都来自于杜邦的合成纤维面料。
在多年孜孜不倦的企业经营中,杜邦不仅以严谨的态度和饱满的热情研发生产出各种新型产品,还推出了被全世界企业争相学习效仿的“杜邦安全体系”和“杜邦财务分析法”。同时,作为一家曾经以化工为主的企业,杜邦公司最早由总裁提出“企业环保主义”,并身体力行在全世界广泛推行,取得良好的社会效益。更不用说杜邦家族在教育、人文、艺术、医疗、生命科学方面所做出的公益投入,数百年来更是在全美富豪家族中首屈一指。
可以说,杜邦家族的历史,就是一部资本主义时代中老牌企业的崛起史。这个家族中的佼佼者以双眼所目睹的一切,凭智慧所思考的一切,用双手所夺取的一切,经由时间长河的串联之后,就不再只是专属姓氏的私家记忆,而是记录美国与世界两百年发展变化的见证,解释了种种原本不为人所道的内幕隐情,也足以令后人警醒和深思。事实上,这个家族本身就是资本主义发展的活化石,社会对其看法与态度的转变,也构成了人类经济和社会思想史的重要部分。诚然,作为最大的资本家族,杜邦不可避免地曾经如同卡尔·马克思所言“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然而,如果按照欧文·费雪的泛资本学说,“任何可以在未来产生现金收入的事物都是资本”,或许这个家族的幸运与不幸,又都只因伊雷内年少时对火药的懵懂好奇而起。
无论如何,在门第的财富早已达到享用不完的程度之后,杜邦家族文化基因中的固有理念不断发挥着影响力,促使着从皮埃尔·杜邦开创的求变之路不断延续下去,以期尽力摆脱曾经的“原罪”形象——无论是早期给员工良好的福利、高额抚恤金,还是二战后实行八小时工作制度,抑或是21世纪在全球范围内注重环保、融入社区,都不断改变着外界对豪门的揣测与想象。可以断言,杜邦家族今日所追求的,早已不仅是单纯作为企业而追求的高额利润,而是有能力参与推动未来降临的企业。在这一愿景的指引下,杜邦将利用对先进科技的掌握、对人文关怀的信念,在新的一百年中不断刷新世界的认知,不断创造出更令我们瞩目的辉煌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