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上的舞蹈》描述了台州天戟村人童时让,从1903年出生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这几十年间的曲折境遇。他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浙江军统站少将站长,直接听命于国民党高层。在经历了战友被上级当做弃予处死,目睹国民党高层残忍腐败等事情后,他内心的信仰逐渐动摇,然而,亲人的性命掌握在国民党手中。是屈从于他人的威胁.还是投向内心的光明,童时让进退两难……
郑九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当代》文学奖,全国第三届金钥匙奖,浙江省“五个一”工程奖等奖项。著有长篇小说《黑雪》《浑河》《荒野》《红梦》。长篇小说《黑雪》获全国第三届金钥匙奖,《浑河》《荒野》均获浙江省优秀文学奖,中短篇小说《途远世界老》《野猪滩》均获浙江省优秀文学奖。
《悬崖上的舞蹈》:
1924年,比保定军官学校更为诱人的黄埔军校成立。黄岩有一百三十三位健壮后生和三位女青年想去考黄埔军校。临报考黄埔军校前,他们集体来至天戟山,试着一攀天戟峰。结果一百三十三位男性中,只有三十六人越过天戟峰,后这三十六位健壮后生,一股脑儿全考上黄埔军校。
□□次北伐时,他们只不过是连长、连副;中原大战时,他们全成了营长、营副;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他们全成了副师长、团长;抗战军兴时,他们全一步一个台阶地升任为统领队伍的将军。
三位女性中,有一位一至天戟峰,所做□□件事,即是探头探脑地往那山脚下望。这一望不要紧啊,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了涧深水急、寒气逼人、雄鹰翔谷、铁子松摇头摆尾,瞬时间吓得头昏目眩,手脚抽搐。人的生命可是一次性消费品啊,岂可如此铤而走险,浪掷于此山峰中。只有童时让表姐童晓兰与路桥徐德馨二人越过天戟峰,直达方山将军台。后三位女性同时至武汉考女子军官学校,一面试,胆怯而不敢过者,当时即淘汰出局,而独童晓兰与徐德馨二人一举考上黄埔军校武汉女子分校。毕业后,童晓兰与徐德馨二人即成国民党军队中的女军官。
正因如是,黄岩乡风中凡当上父亲的男子,若是想自己儿子今后能出息成一位光宗耀祖的将军,无不是带着儿子至天戟峰,或是一试高下,或是炼心铸胆。
童时让至死都忘不了,他儿子出生那天,他恰好从外面执行任务归来。他不知他妻子今天会分娩,只是顺便拐个弯来至家中,看一眼身怀六甲的妻子方伯琴是否平安。哪知,他的两条腿刚一迈进那座立于半山腰独立的小院子,即看到任氏的女眷们,全在他家的院子里穿梭忙碌。小小院子里,弥漫着浓烈的姜汤、红糖组合后散发出来的芬芳。快乐的笑声金铃子般地掷地乱滚。
他大婶——这是一位头上梳了头髻,一脸核桃纹的老女人,一见他进门,锐声亮嗓高叫:“子昭,子昭,你当爸了,你终于当爸了!”
“终于当爸了”别看这五个字,对于久久渴望做父亲的童时让来说,似有石破天惊的感觉。尤其他当上军统特务后,执行的任务不是窃取军事、政治情报,即是将头掖在裤腰带上搞暗杀,每天无不是在刀尖上跳舞。不是他杀别人,即是别人杀他。说他不怕死,那是假的,天下哪有不怕死之人?只因他职业如是,他不能怕死罢了。
他不怕自己送命,但他怕童家绝后。尤其哥哥让他父亲一枪毙命后,传承任家后代的任务全系在他一人身上。如今,有了,他终于做爸爸了。面对着将赋予他的伟大且神圣的头衔,他身上的血,瞬时如开了锅的水一般热烈地鼎沸起来。
他不管天地地冲进密不透风的产房,一股他从不曾有过的温馨气息,淤泥浆般地从地层深处泛将上来,淹埋得他无法透过那口气。他看到他妻子方伯琴,头上包着一块红布帕,浑身醉软地瘫倒在产床上,靓丽的圆脸上露出女人为母后特有的甜醉酥软与幸福的微笑;他看到那个绰号叫“蕻嫩姐”的徐德珍——他搞不清为什么要叫徐德珍为“蕻嫩姐”,是不是她长得与“菜蕻”一样又白又嫩?——正小心翼翼地给新生儿打襁褓。童时让看了妻子一眼。两人用眼睛说话:是儿子吗?妻子眼神坚定地回答:儿子,儿子,是儿子!
童时让的职业习惯与本能,决定他事事须眼见为实。“蕻嫩姐”似乎一眼洞穿童时让心思。“蕻嫩姐”搓搓手,重新解开封闭了的襁褓,将半透明的小肉体取出,递给童时让验证。童时让□□次看到从他妻子肚子里分离出来的儿子。粉嫩一团。像什么?蚕?蜥蜴?面团?粉皮?不是,不是,全不是。婴儿就是婴儿,一个刚步出母门的婴儿。童时让接过婴儿,太轻了,太轻了,太轻了啊,轻得几乎与羽毛一样没分量。童时让的目光终于锁定两腿中间的标志物。是的,是的,他日夜渴望的一把玉色的小酒壶,明明白白地焊接在两条粉嫩的大腿中间。童时让无法控制自己情绪,居然将嘴伏下去,在那软软的小酒壶上吻了一下。一股香浓的肉香,令他心醉,令他心醉啊!童时让刹那间觉得自己如煮熟了的一根粉条,那样的绵软,那样的黏糊,似乎要胶着在锅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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