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文坛,自鲁迅先生以来,同时以著名作家与著名编辑家的双重身份著称于世的并不多,而靳以就是其中之一。靳以是鲁迅先生的扶柩人之一,也是巴金、曹禺的好友。
【日记:原迹完整影印】
新中国成立后,靳以以极大的热情拥抱新生的人民共和国。他出席*届全国文代会、全国英雄模范大会,随作协代表团深入革命老区、各地的建设工程采风和到朝鲜慰问、到苏联访问。靳以外出时总是在上装口袋里放一叠64开的活页纸,装在裁成一半的信封里,随走随记。
十三五国家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靳以日记书信集》里的这些靳以的未刊日记系首次整理面世,时间跨度从1952年秋赴朝起,到1957年1月访苏止。为呈现日记原迹,此次上海辞书出版社将200多面靳以日记原迹全部影印。在每一部分日记后面,还附上若干靳以当年访问归来出版集子的选篇,让人们透过日记和文学的文字,看到靳以纯正的品格。
【书信:靳以的朋友圈】
章洁思先生迄今搜集了靳以先生158封半的书信,其中有多年前从上海图书馆一封一封抄录下来的。靳以交友广阔,他的朋友圈里不仅有当时的文学青年,如丁玲、巴金、刘白羽、沙汀、茅盾、柯灵等,也有靳以在复旦大学的学生陈根棣、中医名家王任之(即英子)、访苏期间的翻译柯爱华,还有在长春汽车厂体验生活时结识的宣传干部赵鹏万、刘允章夫妇,等等。这些书信是一份时代的记录,也是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写照。
靳以与张充和是30年代的故交。靳以在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后致信远在美国的张充和,劝她回来,信中说这个大场面你不来看也是可惜的。当初我就以为你的决定是失策,可是没有能说,也不好说。短短的一百多个字,靳以写了三次回来。这是靳以与张充和的*后一封通信。
《靳以日记书信集》的编辑出版是一份时代的记录,并为上海这座城市的文化史增添了一份弥足珍贵的史料。上海辞书出版社、上海鲁迅纪念馆携手完整影印靳以日记,也是对靳以先生诞辰110周年、辞世60周年的较好纪念。
靳以先生的名字,也许现在有不少读者感到陌生。虽然他离开我们已经半个多世纪了,但他是一位不可忘却的重要作家;虽然他不幸只活了五十周岁,但他的文学生涯长达三十多年,给我们留下了大量的优秀作品,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发展史中占有重要地位。
十三五国家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靳以日记书信集》,由靳以先生的长女章洁思先生自2005年起长达十数年的收集整理而成。全书分为三辑。*辑日记由赴朝日记佛子岭日记入川日记东北旅行日记访苏日记等5部分构成。第二辑书信是靳以写给友人的158封半书信。第三辑序跋则包括靳以历年著作中的序跋及所编刊物的编者的话。附录为靳以年谱及相关文章等。
《靳以日记书信集》序
章洁思
昨晚做梦,梦见巴金先生对我说:明年是你爸爸诞辰110周年,你有什么打算?
自父亲去世后,每逢遇到纪念日,他总会提醒我,问我,或是帮我张罗,或是给我出主意。
1989年父亲去世三十周年,巴金先生在上海作协安排了一个追思会。1994年父亲去世三十五周年,他让我们到北京去,筹备了一个纪念会,自己还亲自写文。
九十年代后期,在华东医院,他常常叹息地对我说:我现在老了,没有力气了,不能再为你爸爸做点什么了。我很诧异,一边安慰他: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不要再这么说。他接着又说:你爸爸的书信集一直也没有出版,你要想办法把它出版。这话他反反复复说过多次。我知道这事很难,因为父亲去世后,是由孔罗荪先生负责收集父亲的信件,他已经收集了许多,但他后来得老年痴呆症,把所有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那些信,就像从空气中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巴金先生知道这个,所以他也觉得很难,但是他不知从什么地方给我复印了父亲写给长春第一汽车厂两位宣传干事的五封信;后来,又复印了父亲写给他的六封信以及写给萧珊的一封信。拿到复印件后,我心里知道,他是希望我重起炉灶,从头再来。于是,我的寻觅和搜集父亲的信就这样开始了。
自此,我一共搜集了父亲158封半的书信,那半封是父亲写给郭小川先生的,是我从别人的文章中录下来的。还有几封是从报纸上得到的。当时有些报纸上会刊载信件,比如,碧野先生的两封信就发表在当时《阵中日报军人魂》中的作家书简栏目。
父亲有一本棕黄色猪皮面的64开活页本,里面是一沓沓的活页纸。外出时,他的这个本子总是插在上衣口袋里。在整理父亲遗留的文稿时,忽然发现有许多小信封,信封都裁成一半,里面整齐地插着一沓沓活页纸,信封上简单地写着几个字,比如东北旅行日记访苏日记佛子岭日记入川 民众 江宜等,还有许多出席会议的记录、某某人的讲话,等等。由于年深日久,活页纸上有的笔迹已经洇开了,但我顺着父亲的笔迹跟着父亲的脚印进入他的生活,与他一起经历、感受、感叹、欢笑……觉得无比幸福。父亲的日记纯粹是写给他自己看的,所以往往字迹潦草,尤其是外文,不按规则省略,可是,也正因为此,我更感亲切。我跟着父亲去了朝鲜,仿佛听到炮火的轰鸣。我跟着父亲去了佛子岭,与他一起欣喜地看到佛子岭的曙光。我跟着父亲回到我的出生地重庆夏坝,看到了我们曾经避过洪水的高院子马宗融先生的家。母亲在复旦求学时选过马先生的课,她形容上课的情景活龙活现,尤其是那声我又来晚了!被学生当作打趣的笑话。那时候的学生多幸福啊!虽然物质匮乏,生活艰苦,还要躲避日本飞机的轰炸,但母亲的回忆依然精彩。
现在,我把这部分书信和日记整理出来,为纪念父亲的110周年诞辰暨辞世60周年,也以此告慰天上的巴金先生。
关于本书的编排体例,第一辑是日记,按时间顺序排列,每份日记的后面,附24篇父亲访问归来出版集子的选篇。第二辑是书信,按收信人姓氏笔画排列。每个姓氏下面的书信,则按时间顺序。凡认不清的字,都以□代替,认不清的年月日,用 代替。为保存原貌,文字均不作改动(除一些异体字、繁体字改为现行的简体字外),影响理解的文字进行括注。日记中难以辨认的字,均由□代替。需要说明的,用括号内文字注明整理者按。第三辑是靳以历年著作中的部分序跋,包括他编辑的部分刊物的编者的话。这些肺腑之言,呈现了他献身文学的一路跋涉:他的抱负,艰辛和悲欢……全都不加掩饰,一一对读者倾诉。
书后的附录有两部分,一是靳以年谱;二是我断断续续写的几篇有关日记及书信的文章,抒写了我在整理过程中的一些感触。最后有一篇《靳以的笔名》,由年轻的研究者陈启明女士撰写。
我很感谢上海鲁迅纪念馆的支持,感谢上海辞书出版社,感谢责编朱志凌主任,他的认真及敬业在本书中处处体现。感谢层层叠叠,是铭记在心间的。
无论如何,这些日记书信是一份时代的记录。父亲的赴朝,下生活,……都是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写照。20 世纪50 年代的知识分子,曾经对新中国充满热爱和憧憬,读父亲1949年写给张充和先生那封充满热情的信,就可以感受到那份希望。然到了1957年,父亲在给长春汽车厂的鹏万、允章的信中,就出现这样的话语:冲压工场电死一匹马的文章寄给人民日报,他们根据部里的意见,认为使用马车是不得已的事,不注意安全可以批评,要我重写,我也没有心绪和时间,此外关于小黄和小乐的文章没有写,吴丹的文章给人民画报写了一篇说明,被他们改得面目全非,简直不像我的文章。关于吴丹的材料很好,应该至少写一个中篇,但需要再来。什么时候可以再来,到现在我自己也弄不清了。接着1959年的信中,他这样告知鹏万、允章:我最近写信很少,主要是因为我身体不好,简直很少写信。我自从六月三十一日夜晚头晕发作以后,虽然经过早期的治疗和调养,可是总也没有完全复原。现在头晕好了不少,可是晚上又失眠,精神很差。你可以看到我今年下半年所写的文章非常之少。一直头脑清晰的父
亲,居然在信中把六月三十日误写成三十一日。一向以阳光示人的父亲,精神竟然差到如此地步!遗憾的是,身边的人都没有注意,因为,一直以来,都是父亲在关心我们,关心我们的全家和母亲,从没有想到他会离我们而去。
父亲十七岁就罹患风湿性心脏病,但是,在他最后的一年,也就是1959年,他几次清早赶到农村劳动,日日在飞花满天的棉纺车间做工。回想父亲每天从工厂回来,携着满身的棉絮,在那样的空气中,他曾经怎样地在车间里透不过气来。唉,我真不敢想。
50岁,正值壮年,父亲不得不永远闭上眼睛,空留身边桌上床上满是《收获》杂志的稿件,那是他对自己亲手创刊的《收获》永远的热爱,永远的情结……
章洁思,2018年12月
【著者】靳以(19091959),中国现当代著名作家、编辑家,教授。全国人大代表,1953年起任上海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理事、书记处书记等职。自1928年在鲁迅所编《语丝》发表处女诗作,1933年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圣型》问世,至1959年辞世,一生共创作出版长、中、短篇小说、散文集等各种著作约40部。还执编过《文学季刊》《水星》《文季月刊》《文丛》《文群》副刊、《现代文艺》《中国作家》《小说》月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957年创办并与巴金共同主编《收获》杂志。
【整理者】章洁思,靳以长女。1968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外文系英国语言文学专业。上海译文出版社副编审,现已退休。常年来研究父亲的著作,发掘整理日记、书信等史料。著有《从远天的冰雪中走来靳以纪传》《曲终人未散靳以》《足音》《靳以影像》和本书。研究文章散见于《散文海外版》《博览群书》《文汇报》《中华读书报》《香港文学》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