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系氏家》这部长篇小说描写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至二十一世纪*个十年大约五六十年的时间里两代三位女性的人生:她们分别是母亲“兰英”(传统思想观念的继承者)、儿媳“红芳”(传统思想观念的无谓者)与女儿“秀娟”(传统思想观念的反叛者)。小说分别以她们三个人为主分为三卷。这三卷各自独立,但是在情节上又一以贯之,构成一个整体。作者通过这三位女性的经历告诉我们,在我们的所处的变革时代,一些过去曾经执着地追求、遵循的东西,正随着时代的变化发生着默默的改变。而从这种改变中,我们感到了历史的进步。
李骏虎,男,1975年10月3日出生于山西省洪洞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民主同盟第十二届中央委员。先后获得山西新世纪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鲁迅文学奖、赵树理文学奖等重要文学奖项。代表作有中篇小说《前面就是麦季》,长篇小说《奋斗期的爱情》《婚姻之痒》《母系氏家》。山西文学院首届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 李骏虎说:我在晋南农村这块肥沃的土地上做了18年真正的农民。我身体里流淌的是农民的血液,我是那样地渴望回到庄稼地里去劳作,我从灵魂深处对生我养我的那块土地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热爱。
一个外面来的人,恐怕永远体会不到那个村庄的丢失之美,那 种混沌的恹恹迷醉。
从大的地理上来看,这里属于北中国的黄土高原,山西省的南 部;小而言之,正处在霍山的断裂带,东西北三面环山,远古洪荒 时期,浩大的汾河水流经这里,不舍昼夜,冲积出向南倾斜的广袤 平原,从而具有典型的汾河谷地气候特征:南部平原海拔不过四百 米,四季分明,灿烂的阳光像温暖的乳房哺育着大地上嗷嗷待哺的 生灵;三面环绕的高山却壁立三千米开外,属高寒地区,山顶积雪 终年不化,盛产白皮松、五色花、双头蛇、万年灯。有足够的遗址 可以证明,尧舜禹的部落都是以这片河谷盆地为国中之国,一直在 这片丰饶的平原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直到二三十年前,现代的耕 作方式和外来文明还没对这里产生多少影响。
那个村庄,数十年前由汾河的一条支流的势力范围往东方迁 移,只是为了躲避不可预期的洪水。初具规模时只有三五家人,其 实还是一大家子,一个姓氏。并且最初,还有一家迟迟不肯迁移 到东方的高地,可以相望的新的聚居地,在此之前是祖先安息的风 水宝地,这造成了这家短期的迟疑,自然,后来他们也跟了过去。 五十个年头过去了,这里已经有三二百户人家,近千口的人丁。然 而除了不同的年代收留的零落的几家外姓人,其实都还是一大家 子。因为是一大家子,都只按辈分称呼,下对上尊称,上对下爱 称,同辈称小名的多,大名只在少数在外面上过学的和上过班的人 那里被外人记得。也有几位被喊了一辈子大名的,那当然是村里为 数不多的有身份的人,需要大家知书达理地去尊敬。一个村庄其实 就是那一个家族,于是渐渐都不是很去记那个共同的姓氏了,那个 姓和陌生的大名组合在一起的情形,只被书写在身份证上,给外人 看,使外人不至于把一村子人搞混。
族谱也是没有的,三代以上的祖先躺在更东方的高地,等待 着清明时节的祭扫,再远古些的先人,就不知道在谁家的耕地下成 了庄稼的营养,滋养了后辈的生命。活着跑的那些人,最初还是辈 分分明的,长胡子的认真地称呼穿开裆裤的爷爷,只怨上辈子人生 育不节制不规划。族谱是没有的,中堂挂的是寿星托桃或者猛虎下 山图,辈分都在人心里记着,不会乱,也不能乱。往后就不行了, 观念新了之后,辈分低的人就开始找机会“提辈儿”,本来是侄 子的,和你称兄道弟了,你须装个糊涂,放人家一马,这样才是同 龄伙伴“应该”有的态度。三代之后呢,一个姓氏的也不能说是一 家人了,有了生疏,有了仇恨,甚至,有了姻缘。因此姓氏不能不 忘,祖先不能不忘,族谱当然不能修,修了就是“倒行逆施”。
没了姓氏,没了祖先,容易丢失的还有时光。只记得农时,只记得冷了穿热了扒,春夏不分,夏秋不明,秋冬不解,冬春不 知。公元纪年最不必去记,星期更加没用,农历倒是能派些用场: 孩子结婚要看八字定黄道吉日;亡故了亲人,也要看看阴阳。最要 紧的是一天里的时间:每晚八点中央一套的连续剧怎么能不看?播 什么看什么,好坏都入迷;孩子放学的时间更要牢记,得做饭给学 生吃么。最怕的是阴天下雨,一天里昏昏欲睡,时间都挡在乌云之 外,——赶上那秋天的淫雨,无边无际地打在翠绿的树叶上,看看 对面发呆的人,开口就问:下了半月了吗?
生活只在家的单位里存活,只要还没死,时间就在记忆里存 在,——记忆是属于一家子的记忆,事情只是院墙里的事情,—— 只要分了家,上面承认有爹妈,下面承认有儿女,其他统统不必放 在心上。还有什么可丢失的呢?那就是最后可丢失的东西了:性。 人一往年纪上走,都有些中性化了,女人腰身变粗,男人嗓音变 细。但也有大的方向,就是女人还像女人,男人也开始像了女人, 当爷和爹的越来越婆婆妈妈,当家的就更加“应该”是祖母或者母 亲或者儿媳妇了。
至此,没了姓氏,没了先人,没了时光,没了男人,只有些 还可说说的女人的传奇,欲说还休。明明,村庄还在那里长着,烟 火浓重,鸡犬相闻,孩子哭大人骂,走进去,却有茫然四顾无人之 感。此消失的村庄,有个名字叫南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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