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松的*部虚构作品集,收入《失踪的人》《破碎或朦胧》《属于糖的时代》等十一个短篇小说,与《抚顺故事集》共同成立他的*个写作阶段。《抚顺故事集》*句话描述了人,《空隙》*句话描述了这人在世界里。初版于2007年,十二年后,赵松有更充分的能力把叙事修订得干净和收敛些,也没给语言装上供暖。身体在窗后制造了空隙的人,留在房间还不是因为暖气,所以读者会感到冷。
雪,灰色的,静静地坠落。世界凝固不动,非常完整。
赵松的*部虚构作品集,收入《失踪的人》《破碎或朦胧》《属于糖的时代》等十一个短篇小说,与《抚顺故事集》共同成立他的*个写作阶段。《抚顺故事集》*句话描述了人,《空隙》*句话描述了这人在世界里。初版于2007年,十二年后,赵松有更充分的能力把叙事修订得干净和收敛些,也没给语言装上供暖。身体在窗后制造了空隙的人,留在房间还不是因为暖气,所以读者会感到冷。
赵松,1972年生于辽宁抚顺,作家、诗人,出版有小说集《空隙》《抚顺故事集》《积木书》,散文集《细听鬼唱诗》《最好的旅行》等。
再版序 / 7
失踪的人 / 9
狗 / 59
破碎或朦胧 / 79
我找马丽 / 121
简单坠落 / 137
约会的苍蝇 / 157
虚构的生活 / 175
吸烟者 / 267
属于糖的年代 / 283
吕底亚日志 / 327
空隙 / 379
雪,灰色的,静静地坠落。世界凝固不动,非常完整。
就像某种从天顶脱落的物质碎片,它们不断穿越看似有限的空间,无法阻止,不能避免。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没有足够的亮光。这就是你所说的时间。太抽象了。金属的表面,冰冷的足尖,比心律略快些的移动,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实际上无话可说。也不抱什么幻想。你在哪里呢?仍然是同样的询问,人人都想确定对方的位置,不这样似乎一切就无从说起。位置的确切永远是第一位的。确定了位置其实也还是无话可说,身在何处又有什么区别?然而询问还是会随时浮现。
某个瞬间里,你自然会注意到语气中的节奏,声音的质地仿佛得自金属的内里……天气很坏,寒冷之前的潮湿状态最让人不舒服,但雪泥里也隐藏着某种莫名的刺激。到处是混乱的建筑,声音却仍旧清晰……那种声音,像寻找地雷的探针,带着寒气伸来,刹那触及隐藏在衣服里的皮肤,还有裸露或隐蔽的那些神经末梢。不需要回答。但这个询问很可能是麻烦最少的,把号码重复看了又看,简单排列的数字。愚蠢的家伙。
你在哪里呢?不知道。我都找你三天了。怎么了?我那只狗,丢了。就是他天天领着到处乱走的总是表情无辜的那只长毛大白狗。是前天下午,在中介所丢的。西街口那有人勒狗,大小都有,去看看吧,我得去找人。我是想让你陪我去喝酒。去找你那只狗吧。你行,去找你的人吧。
“他们不想把这件事弄成一个案子。”所长说,“两三天找到他,稳稳当当地送回家去,然后么,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会有人领你情的。”
这是必然的,他们总能想出办法,让发生过的事变成“什么都没发生”。
“把这事儿交给你去办,是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所长说,“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所长心情不错,眼里有温和的光泽,甚至掩盖了以往常有的那种混浊阴冷的光泽。那女人给他买的那件灰呢子大衣,还在后面的衣架上挂着。据说她还跟他谈起了自己的父亲。
这两天的雪,时断时续,静悄悄的,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下,什么时候停。
早晨,所长给了马革两页可有可无的资料,还有那辆新近借来的深蓝色吉普车。他知道马革喜欢这东西。所长坐在那张宽大的板台后面,把手搭在肚子上,对他说,“难么?有两三天足够了。大后天晚上,我请你喝酒,跟这事儿没关系,领你去西区见见新事物……”所长低头翻了翻那本用报纸包着封皮的书。四周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柜子,有玻璃的和没玻璃的,都还是空的。这样的柜子楼下一间备用的办公室里还有很多,以至于有时马革会觉得所长简直是个空柜子爱好者。
马革看了眼桌面上的那几张新冲洗的照片,都是那个女人的,三十出头的女人了,还会偶尔露出单纯的感觉,这还是挺难得的,但也多少有点诡异。她会喜欢上眼前的这位老兄?令人怀疑。可是事实上她就是在不声不响地关心他,据说还从来都不提钱的事儿。刚才在洗手间里,所长说着话,尽可能让身体靠近小便池,努力把体内的尿液倾倒入池内,说他最近感觉身体恢复了很多,可以喝酒了。
“你用过么?”所长指着报纸上的广告。
“没啊。”
“说得有点夸张,别人呢,有说过么?”
“你的房子找到了?”马革岔开了话题。“我手头有现成的,要不要?”
“不用,快解决了。”
“她看着挺单纯的。”
“我这种年龄的人,不像你们……”所长瞥了他一眼。“我喜欢没什么内容的。”
“像个空白的本子?”
“你知道我不喜欢舞文弄墨的,我要的很少,非常少。”
走廊里是空的,右侧尽头处歪坐了一个接受醒酒的醉汉。黑乎乎的手被“手铐子”铐在暖气管子上。
“我知道……”他含糊自语,慢慢晃着脑袋,身子向下滑去,像只正在放空的皮囊。他忽然想,要是把那个人找到,然后铐在这个醉鬼旁边,让他们在一起待上一夜,会是怎么样的效果呢?不,那样的话所长还是会怨恨他的。要克制你的暴力倾向,兄弟,要讲道理,不要拿什么都想开点玩笑,否则我们会都笑不出来的。那要是把所长跟他一起铐在醉鬼和那个失踪者旁边呢?
失踪之前,那个人没什么反常的迹象。没带走家里的现金和存折,也没留下任何文字。没有婚外情,据说这个三十八岁的男人很内向,平日不喜言谈,也不善交往,在单位也有些懒散,还有点自以为是。除了看些杂七杂八的书以外,没什么别的嗜好。有人说他收集了不少旧书,但后来证明基本上都是八十年代的,并无传言中的民国珍本。那两页资料提供的东西比这些还要少得多。
此外,还有张一寸的免冠照片,黑白的。马革注意到,这人的嘴唇略有些紧张地抿着,眼神有些发散,似乎正在看镜头后面上方的什么地方,这就显得他的下巴有些下坠,而那张脸有点偏长。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案子,或者说这件事,这个人,及其背后的那些人,马革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提起多少兴趣。所长那番带有启发性的指示,在他看来实在是有些无聊,不过还可以理解,心情太好的人总能突然冒出幼稚的
想法。
他现在想的是睡觉。之前的那几天里,没完没了的手机铃声或振动声会时不时在他的枕边、怀里或是裤子侧兜里发出,像一种奇怪的鸟似的忽然间大量地繁殖起来,到处都是它们的窝,把他带到一个又一个乱哄哄的聚会场所,喝酒,说话,加深感情,帮忙解决一些难办的事,到处都会出现些奇怪的女人,穿着名贵皮草,金首饰,浓妆艳抹,像随时都能开口唱戏似的。
问题是他的女友有一周没找他了。手机也关了。那天的事真让人没办法,她就是这个样子。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忽然想到让他抱她。他说不行。她就走了。他真的不喜欢这样,动都没动,任凭她摔门而去。他并没有随口说出那个字,滚。他对她没有别的要求,只是希望她能安静些,少说些可有可无的话。不管是什么人,在不说话的时候,会可爱得多。
吉普车行驶在狭窄的马路上。起风了,雪花不多,胡乱地飞舞散落,两侧分开的是低矮灰暗的街树,少有行人。他一时没想起今天是周几。
今天与众不同。早晨的暗光出现在手表的玻璃表面上的时候,我就在看着表针是怎么运动的,金属的表盘逐渐清晰,表针的侧影也非常清晰,运动的秒针优雅地走着,单纯极了。我觉得它美,因为时间跟我已没什么关系,我在时间的外面。我其实就是那运动的秒针。我以前有过这么轻盈么?没有。现在,我坐在窗子旁边,天真,平和,像诚实的小学生,从地摊上买来的那本旧书里抄古诗,我的字并不好看,可是舒服极了。诗里说:江南。我没去过江南,只在电视里见过那里的景色,和想象中的不同,人多,看不出有什么好处。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北方也有开着莲花的池塘,很小,拥挤不堪的叶子下面黏稠的池水散发着腐烂的气味,夏天,有时会有肥的鲤鱼缓慢地探出头,吐着气,缓慢呼吸。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南方应该是这样的。这里不能。我只能散步,不会游泳。我散步,在草地上,从这一边到那一边……过两天,我就走了,无牵无挂。这一回我不犹豫了。把该做的做完,不留尾巴,干干净净的,跟用橡皮擦掉铅笔道儿那样简单,没多少区别。你能猜出我在想的是个什么地方么?不,你不可能猜着,我想的地方你去不了,你也不可能想去。我现在要说的是现在结束了,结束就是结束,结束所谓的生活,开始另外的东西,不知道的,无边无际的。我的勇气是我刚刚发现的,这使我感到充实,有了多一些的信心,也有了力量,甚至还有了一点感动。……外面雪还没停,颜色比早晨时
白,怎么看都很白,到处都是白的,取代了那种灰色。天上的灰尘没了,现在落下来的就是雪了,越来越单
纯。还没到中午,不用看表,从空中的亮度就能看得出来,你现在应是在门厅的地板上拼接花园掩映下的宫殿,我的女儿,我能给你的就这些了,很惭愧,那些没意思的故事不能再编下去了。……什么时候开始找我呢,这我不清楚,别找我,我不是在做游戏,不是在试验你们的感觉,不是要刺激你们,别登什么寻人启事,别玩花样,我知道你们有办法,能找到更隐秘的方式,不动声色地,不留痕迹地。是,我承认我管不到你们。好吧,现在就开始。时间有限。楼下有人在勒狗,声音嘈杂。那个人拿着木棒转来转去,盯着那只惶恐之极的大狗,不知如何下手。……昨天,她问起我的生活,我说:没有。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