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
离开家乡越久,越是想念那些快要褪色的童年。当兵上学辗转南北,最后定居在了北京。今年春节又飞往海南过年。但无论我身处何地,总有一种莫名的东西时时袭上心头、萦绕脑际,有时牵动我的心、我的魂。说不清、道不明,像无形的画儿在脑海里盘绕,像无声的细语在耳边叮咛着……莫非这就是乡情?
乡情,是想起故乡那蓝天上的白云,时卷时舒、时疏时密、时浓时淡。小时候在家乡的庭院里,当晨曦微露,旭日从东方冉冉升起,穿过村边的那片小树林,照在人的脸上、身上,那交相辉映的又斑驳陆离的影子,一下子遮挡了人的视线,朦胧了人的双眼,继而又变得五彩斑斓、大放异彩的时候,那种惬意、那种跌宕,真让人心动、让人快乐!这似乎是一种幻觉、幻景,瞬息而过,稍纵即逝,但又是那样真真切切恍如昨日。它,像一块永远熨不平的衣布,那残留在衣布里的皱褶永远印在了我的脑海里,铭刻在我的记忆深处,偶尔想起,也回味无穷。
乡情,是想起那故乡村口边的那条小路,弯弯曲曲,始终不能伸展。在我记忆中,家门口的那条小路,像一条不规则的折尺,经过长短不等的四五个来回,然后缓缓伸向小河边,直至延展到山外。童年的趣事、童年的悲欢多是发生在这条小路上。春天,看着大人们挑着一挑子水,走在小路上,那悠扬的扁担、那娴熟的一左一右的换肩动作,荡漾的水波起伏不定,但又不至溢出桶外,偶尔滴落一星半点,也不影响他们挑水的质量。三三两两、一前一后的挑水队伍,吸引了我好奇的目光。那时,只要看到大人们从坡上挑水上来,我便伸着脖子撒腿就向父辈们跑去,迎接他们胜利的归来。由于跑得急,一个趔趄,连滚带爬摔出好几米,一股钻心的疼痛。朦胧中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膝盖上的皮被蹭掉了一大块,鲜血直流。这时顺手抓起一把黄土掩在伤口处,一把不够、再来两把……直到把鲜血止住为止。小时候,在这条路上,不知跌倒过多少次,摔伤过多少回。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摔倒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后来终于发现,一个人真的不再摔倒了,也就意味着真的长大了。
在这条小路上,我和小伙伴们追逐过、嬉戏过,捉过迷藏,掷过大瓦,逮过小蚂蚱。印象最深的是在小路边捉秋虫。我和小伙伴们赤脚走在路边的草丛里,瓦砾、枯萎的蒿草,挡住了我们匆匆的视线,脚下常常被刺得遍体鳞伤:哎呀!一不留神,脚缝里、脚掌上沾满了毛茸茸的“笆篱”(土语,一种浑身带刺的植物种子),这时慢慢抬起受伤的那只脚,小心翼翼地把“笆篱”一个一个地拔出来。小时候,我的脚下不知挨过多少次 “笆篱”的芒刺,以至现在行走河边或在沙滩上漫步,还时时提防脚下被“笆篱”刺伤。
乡情,还有那抑或是故乡的老槐树,充满了无限的希冀和憧憬。记得最热闹的是夏天,村子里那棵又粗又大的老槐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密密麻麻的枝叶遮挡了阳光。尤其在骄阳似火的正午,不管男女老少,都端着饭碗,蹲在老树下的石板上津津有味地一边吃着饭、一边聊着天,那个凉快劲儿、那种幽闲、那种惬意,是一生中难以忘怀的。要是碰上小铁匠来,那就更热闹了,儿童们围着一高一矮的两个铁匠师傅,好奇地看着他们拉着风箱和手中挥舞的铁锤,风箱呼啦呼啦一闭一合的节奏声、铿锵的铁锤声、嗨哟嗨哟的号子声以及火花四溅的亮光,吸引了儿童们的痴迷和好奇,看着看着竟忘了回家盛饭、有的吃完了竟把碗筷丢在路旁。现在,我还时时想起那铁匠与老槐树的那种混合的味道。
有一年回家探亲,听父亲说老槐树已被主人伐了,我心头不禁一阵酸楚。老槐树曾经的丰腴和丰茂,以及它曾经给人们带来的欢乐,从此,只能永远存留在我的心里了。
人生经历不同,思乡的感觉也不尽相同。但对我而言,故乡的云、故乡的小路、故乡的那棵老槐树……永远成为我的心结,至今牵动着我的每根神经。
前几天,还读过余光中的《乡愁》: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现在要我说,乡情,就像一个风筝,故乡在地上,我却在天上,当你飞得越高越远,思乡的情绪也就越浓越重。
原载2015年3月21日《中国铁道建筑报》
母?亲
母亲极其俭朴而慈善。
记得我上中学的时候,弟妹年纪尚小,我和姐姐都在离家十五里地的一所中学读书,全家八口人仅靠父母的辛勤劳动来维持生活,日子过得非常清贫。
我和姐姐每半月才回家一次。看着我们消瘦的面庞,母亲总要为我们改善一下生活。那时候家里最好吃的就数白面了,母亲把做好的热面条端给我们,心疼地说:“看,瘦成啥样子了,好好地吃,吃饱点哦!”看着母亲瘦弱的身体,我不忍说:“妈,您也吃吧!”
“快吃你们的!妈等会儿再吃。”母亲似乎有些嗔怪。
当我吃完后发现锅里煮的竟是红面条!母亲啊,您这么疼我们,儿女用什么才能报答您的恩情呢?姐姐毕竟长我几岁,不知什么时候背着我们留了一碗白面条倒在母亲的碗里,含着泪说:“妈,看您身子成啥样子啦,如果您……”母亲才勉强吃上一碗。
母亲就是这样,常常同我们吃两样饭,把最好吃的东西留给我们,以至形成了惯例,天长日久,她的身体渐渐垮了,四十岁时两鬓就出现了白发,清癯的面颊爬上了道道的皱纹。
高中毕业后,我参了军,到部队最使我放心不下的就是母亲的身体。姐姐常在信中说,母亲心绪很好,只是吃饭的习惯一直没改。到了第二年春天,姐姐突然来信说,母亲得了风湿性关节炎,两腿麻木,有时难以下炕,中午常常搬着凳子到院子里晒太阳,家里人几次劝她去医院诊治,她执意不肯,总是说:“不要紧的,咱庄户人家……”其实那时家里的生活条件已大大改善,姐姐也参加了工作,家庭收入远非昔比。母亲的病一直发展到后来不能下炕时,才被姐姐强雇一辆毛驴车驮着她送进了县医院。
转眼三年过去了,我探亲回到久别的故乡,家里的景况令我吃惊:盖起了五孔崭新的砖窑洞,宽敞明亮的屋里摆设着一些时新的组合家具,还添置了电视机、录音机等电器,母亲拉着我的手高兴地说:银行还存了两千元呢!以前吃粮靠救济,现在的存粮三年也吃不完,吃的尽是白面,弟妹们穿着也赶上了时尚,家里的变化真大呀!
目睹这一切,我激动不已,可母亲呢?依然穿着那件褪得发白的粗布裤子,膝盖上还多了两块巴掌大的补丁。我赶忙拿出给母亲买的呢子上衣让她穿,她脸上竟没有一丝笑容:“这么高级的衣服,得花多少钱?”
“不贵,才四十五块。”我若无其事地说。
“什么?四十五块还不贵?我这么大年纪穿着像啥,还是留着给你姐穿吧!”
母亲的脾气就是这样,只要她决定了的事,别人劝也无用。她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包了起来,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唠叨:“唉,现在生活好了,你们什么都忘了,咱庄户人家节俭的本性可不能丢啊!”
为了这个家,母亲吃够了苦,操碎了心!我抬起头望着母亲,她的两鬓又添了些许白发,额头上的皱纹也越发多起来。当她转身走向衣柜时,眼泪不知不觉地涌出了我的眼眶。
原载1993年5月15日山西《吕梁报》
梦里情怀
记得那天午后,我们第一次在南国的芙蓉树下相识。那天,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如丝的细雨浸湿了你的秀发,你白皙的脸庞透着红晕,晶莹而闪烁的明眸,顷刻让我心生爱慕之情。树上,呢喃的小鸟好像对我说:多么般配的一对哦,小伙子,你要勇敢点噢!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趁你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突然牵住你那细嫩的双手,心头像电一样流过……
打那以后,你就是我心中的偶像、梦中的情人。在无数次夜里我梦见你,梦见我们相逢的情景。虽然我们天各一方,但我时时想起你的音容、忆起我们相识的岁月。在想你的夜里,我能清晰地听到你急促的呼吸声,嗅到你那诱人的、充满乳香的唇……
咳,我多么期待有一天能再次见到你。
终于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了你的来信。信中说:还记得吗?我们邂逅的那条小路,南国的细雨淋湿了我的秀发,但淋湿不了我爱你的那颗滚烫的心;亲爱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天还是你的生日,祝福你!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信还没读完,我的眼泪就打湿了那温馨的纸笺。这封信我一直保存了好几年,那一年我搬家不小心给弄丢了。我很惋惜!但那带着芳香的墨迹永远留在了我的心底。
前几年我发愤读诗写诗,忽然有一天读到了李白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的诗,勾起我对往事的回忆,多么像我们的故事啊!我遂化用了诗仙的语言写给你《致丽人》:
云想鬓发花想容,春风拂面玉华浓。
群玉山头觅不见,月下瑶台亦难逢。
这是我再次对你的思念和呼唤。花美,人比花更美。我梦中的恋人啊,你在我心中不知比当年杨贵妃还要美多少倍?人间的鲜花难比你的妩媚和多娇!
昨晚我爱人在我的衬衫上发现一丝金发,我怦然中从容应对。夜晚我似乎又在微酣中听到你熟悉的声音,我辗转思念一夜未眠……
我真想发誓,如果还有来世,我会用我的灵魂去寻觅你的踪迹,把我拥有的一切献给你。在我的心灵中写给你这样的信条:
如果上帝真的给我的财富像一座城堡,我愿将整个城堡交给你;
如果上帝赐给我那颗真诚的心,纵然比金子还珍贵,我也要把它和盘托出献给你;
如果上帝给予我的生命尽管只有一次,但我愿将它作为我对你爱的唯一赌注。
认识你,是上帝恩赐于我俩的缘分;
爱上你,也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分;
爱到今天,是我们生命中必将注定的命运,请一定自珍、自重、自爱,珍惜我们的今天以至未来……
1993年11月24日拂晓
铁平的婚事
听说堂弟铁平娶媳妇了,我又是惊讶又是欣喜。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铁平身材矮小而又十分瘦弱,一双小眼睛虽睁着却无关一切,让人觉得缺乏灵性,凌乱的卷发紧贴在后脑勺上,好像他就从来也不洗头,沾满污垢的小脸上又常常被流淌的汗水冲刷出一道道痕迹,加上两行好像是永远也流不尽的清鼻涕,见了人不问不答,说也是让人听不懂的一种自白……村里人都管他叫“傻铁平”。
说铁平“傻”,是因为他头脑反应有点慢。那时,铁平兄弟姊妹九人,他排行老五,父母都是勤劳朴实的农民,在过去那个年代,要养活一个十一口之家,不要说吃好,能吃饱肚子就算不错了,他家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每逢吃饭的时候,他母亲总是先盛满九份饭,然后站在家门口的那棵大槐树下扯着嗓门吆喝:吃饭喽!一会儿孩子们从村子的四面八方跑回来,冲进门,每人端着一大碗饭就走了。他的母亲只要数一数摆在炕头的那九只粗瓷碗,就知道是谁还没有回来,每次晚到的总是铁平,他母亲哀叹一声:“傻小子,连吃饭都不知道!”
其次,铁平常常受人诱使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于是人们说他不知好孬,“傻”。村子里谁家要是丢失了东西或发生了什么事情,总怀疑是铁平干的,铁平当然就成了人们所谓的“坏孩子”了。
长大以后,我参了军,铁平在村里务农,我每次回家探亲,他总是要来看我。一见面就喊着我的乳名:“奴拴哥,你甚时候回来的?”然后找个地方坐下,就再也没话了。你问他有事没有?他说没事,便转身一声不响地走了,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更有甚者,不少人几乎就不知道他的存在。
再后来我又回过几次老家,他却再也没有来看我。我很惊奇,于是便问母亲:“铁平现在怎样?娶媳妇了没有?”母亲告诉我:“自从村里开了煤矿,铁平就去下窑了,每月还能挣个两三千呢!可是……”“傻小子,谁嫁给他?”在一旁的父亲总是叹息着说。此时在我的心头掠过一丝凉意,数年过后就再也没问及他的婚事了。
铁平真的傻吗?最初连我也弄不懂的事儿,如今又重新显现在脑海。我重新审视着印象中铁平的影子,作为一个庄稼汉,能诚实、懂礼,又不懒惰,也是难能可贵的哦!
今年国庆节前夕我回到老家,一天上午,本家的羊锁叔来看我,进门就对我说:“咱的铁平也娶媳妇了,你知道吗?”
“铁平娶媳妇了?!”我半信半疑。
“是的,还是我管的媒呢!”羊锁叔说得很认真。
还说铁平家境这些年好多了,每天去下煤窑,媳妇都要下一碗鸡蛋面条给他吃,两口子过得好着呢!
我听了感到十分惊喜!我们还是不出五服的叔伯兄弟,他比我小一岁,今年该有四十五岁了。打了二十多年的光棍,如今娶上了媳妇,村里人对“傻铁平”的看法说法也变了,说他厚道,老实,能干,不怕吃苦。这不,迟来的爱情之神、幸运之神终于降临在这位憨厚、朴实、勤劳的庄稼汉身上。
我为他庆幸,也为他祝福!
原载2008年10月23日《中国铁道建筑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