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此停留的头两三天,大雨滂沱,我只获得为数很少的虫与鸟。正当我心灰意懒之际,我的侍童巴德隆有一天却带回让我值回数月一筹莫展与苦苦等待的标本。那是一只小鸟,比画眉还小一点,全身大部分的羽毛是浓艳的朱砂红,有玻璃纤维般的光泽。头羽的短绒毛浓橘色,胸口以下的鸟腹纯白色,带有丝绸般的柔软与光泽。胸部有一道亮深绿横带,介于腹部的白色与喉部的红色之间。两眼上方各有一个圆斑,闪着金属绿色;喙黄色,脚与腿则是美丽的钴蓝色,比身体其他部位明显突出。单单就这只小鸟身上羽色的配置与质地来说,它已媲美珠宝的*品,但它的奇妙美丽却远不止于此。它胸部的两侧各有一小簇可弹出、长约两英寸的灰色羽毛,平常藏在两翅下,这两簇羽毛的末端都镶有浓艳翡翠绿色宽带。这些羽毛可随时高耸撑起,翅膀抬起时更可散成一对高雅的扇子。但这并不是它身上唯*的装饰物。它尾部的两根中央羽毛呈纤细铁丝状,约五英寸长,岔开划成美丽的双弧线。这两根丝羽近末端半英寸位置,仅在外侧生有网状羽蹼,闪烁着美丽的金属绿,向内做螺旋状卷屈,恰似一对典雅的闪亮钮扣,垂悬在身体下端五英寸处,彼此也同样相隔五英寸距离。这两项装饰——胸羽之扇与螺旋端部的尾羽丝,都是*一无二的产物,在全球八千种鸟类中更是举世无双,再配上*雅致的羽色,使得这种鸟成为自然界许多可爱物种中*完美者之一。我失神的赞赏与亢奋的表情让我的阿鲁屋主深感有趣,他们看待这种“布隆拉甲”(即君王之鸟)的态度,就像我们看待司空见惯的知更鸟与金莺一般。
如今,我千里迢迢来到远东的目的之一已经达成了。我得到了一只王天堂鸟的标本,从前林奈氏曾用土著所保存的残缺鸟皮羽标本描述过这种鸟。我知道几乎极少有欧洲人有幸亲眼目睹过我现在凝视着的完美小物种,而欧洲地区有关它的听闻更是断简残篇。凡博物学家,对于他从前仅靠描述、图绘或保存不良的外皮标本而有所知的物件,特别是极度稀有与异常美丽的物件,一旦看到渴望已久的实物,他心中激荡的情绪大约只能仰仗诗人的才华方能充分表达。我发现自己身处偏远的蕞尔小岛,这岛屿位在罕有人迹的大海中,偏离商船与军舰航线,岛上茂密的热带树海无边无际,粗鲁又没有文化的野蛮人围绕周围——这些纷杂的影响力深深左右我对眼前这只“绝美的化身”的百般情感。我想到从遥远的年代以来,这个小生物依循自然法则,代代繁衍;在这片漆黑黝暗的森林中出生、成长和死亡,没有文明人的眼睛注视着它的活泼朝气,或为它浪掷的美丽感到惋惜。这种想法让我备感悲伤。就一方面来说,如此精致的生物终其一生必须在这片狂野荒凉、注定永远无法开化的地区,展示它的绝美魅力,让人觉得悲哀。但另一方面,万一文明人抵达这些偏远的岛屿,而将道德、学术和物理知识带进这片幽深的处女森林中时,我们几乎可以确定,文明人将破坏自然界有机与无机间原本良好的平衡关系,即使只有他能欣赏这种生物的完美结构和绝伦之美,却将会导致它消失和灭绝。这番考虑想必明确告诉我们,一切生物并“非”为人而造。这些生物中有许多与人类没有关连,它们存在的世代循环与人类无涉,而人类每一项智慧的发展则将干扰或破坏这种循环;另外,它们的幸福与享受、它们的爱与憎、它们为生存所做的奋斗、它们生气蓬勃的生活与早逝,似乎都只和它们自身的福祉与永续繁衍紧密相关,也仅受限于其他无数种或多或少相关的生物的同等福祉与繁衍。
我得到第*只君王之鸟后,偕同手下进入林中,不但获得一只毛羽同样完美的另一只君王之鸟,同时还目睹了这一种与另一种较大天堂鸟的习性。这种君王之鸟常栖息在较疏森林的矮树上,行动非常活泼,疾飞时会发出嗖嗖声,喜爱在枝桠间或飞或跳来往不断。它吃一种醋栗般的硬核果,常像南美洲的倭鸟般鼓动翅膀,同时举起并展开胸部的美丽羽扇。阿鲁的土著称它为“古比-古比”。有一天我站在一群大天堂鸟群众的树下,它们在叶子*密的高处不停地飞来跳去,我根本看不清楚它们。*后,我终于射下一只,却是只幼鸟,全身呈浓巧克力的褐色,既没有成鸟金属绿的喉部,也无黄色长羽。目前我所看到的天堂鸟都是这副模样。土著告诉我,大约还要两个月才会见到新羽长好的天堂鸟。因此,我仍有希望猎得数只。它们的叫声尤其奇特,清晨旭日东升前,我们会听到一种响亮的“瓦克-瓦克-瓦克,沃克-沃克-沃克”声回荡在整座森林里,声音的来源不断变化。这是大天堂鸟出发找早餐的叫声。其他的鸟儿很快依样画葫芦;鹦鹉类与长尾鹦鹉类发出尖叫声,冠羽鹦鹉放声大叫,笑不停地咯咯咳咳,还有各种小鸟吱吱喳喳唱出它们的早晨之歌。我躺在床上用心聆听这些迷人的啁啾声,深知自己是第*位住在阿鲁群岛数个月的欧洲人,这是我盼望而无意中来到的地方。我也想到还有许多人期盼来到这拟比神仙的国度,亲眼目睹我每天身历其境的许多神奇与绝美的事物。不过,此时阿里与巴德隆已起身准备枪支与弹药,小巴索也升好火煮起我的咖啡,我又想起昨晚送来的一只黑冠羽鹦鹉必须立刻剥制成标本,于是一跃而起,极其愉快地展开一天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