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谷集》是卫建民先生的作品集,卫先生文笔很好,用语考究,在这部散文集中还包括不少回忆性文字,包括孙犁、钟叔河等,对现当代文学研究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自序:
自序今年的端午要放三天假。我利用假日,独坐办公室,校阅这本集子;同时,重温《卜居》《渔父》,以及闻一多先生有关端午、屈原的两篇文章,以为节日的私人纪念。集子里的大部分文章,都是十年前的旧作,散见于国内的报刊上;只有少量的作品,是近年发表的。集子名曰“陈谷”,是老实交待文章的发表年月,有如食品包装上印着“生产日期”;是书籍生产者的诚实告知。不过,我自信,十年前写下的作品,并不像易腐易烂的食物,被人扔在垃圾桶里。即使我不结集出版,这些文章还是散存在当初发表的报刊上,白纸黑字,沉睡在图书馆里,谁也抹不掉她们的存在。贮存在陶罐里的陈谷,如果播撒在土地上,有水,有光,就会有一片新绿。十年来,我全身心投入到本职工作,梦想编一本有特色的杂志,对社会,对自己都有个交待。以工作态度评判--我每年年终给上级领导述职时都说--我问心无愧。但正如歌德说的:“一个人不能骑两匹马,骑上这匹,就要丢掉那匹。”我既然一心扑在工作上,个人读书写作的时间就被压缩得很少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能力有限,只习惯于专心致志做一件事,只会拿起一件乐器演奏。幼年曾见一民间艺人:口中衔唢呐,鼻子眼塞哨子,双手敲鼓打锣,脚底下还踩动铜钹,一身而多任,摇头晃脑,自成一台戏。我除了惊奇外,自叹无能。所以,十几年来,我只出版过一本个人的集子,很少写新文章。以我过去发表的文章数量计,除了这一本,我还可以再编两本;但近年写作渐少,对出书也看得淡了。现在出版的门槛太低,什么人都能出书,什么书也都能出版,甚至屡登畅销书榜。据说中国已成“出版大国”,正要走向“出版强国”,“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有什么意思呢!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当某件事很难,具有挑战性时,反而雄心勃勃,不达目的不罢休;当一件事太容易时,反而觉得无味,没劲,不愿去做。如果足球赛没规则,对方不遇到严密的防守,一射必中,谁还会深夜爬起来看世界杯?年轻时,我给报刊投稿,屡退屡投,乐此不疲,当一篇千字文终于刊发在大报名刊上时,兴奋不可名状;走在长安街上,昂首阔步,仿佛是英雄凯旋。自我感觉好极了!更不用说,出版一本个人的专集,我会有多大的喜悦!写到这里,我还得交待:这本集子,十年前本就该出版,也碰到了出版的机会,但还是“因故”错过了。那些年,我工作清闲,写得多,已薄有文名,湖南一家出版社的编辑打电话,说要出我一本集子,我漫应之曰:“那好呀!”这位编辑只是电话约稿,并没来北京找我,事情就搁起了。也是在那段时间,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的刘淑文大姐,专门打电话来,要我编一本集子,由她当责编,在“百花”出版。淑文大姐在《散文》杂志工作时,亲手编发过我的第一篇习作,她写的采用通知函,我至今还保存着。现在,她主动给我约书稿,证明她当初的作者后来表现不俗,值得出一本集子。我赶紧剪剪贴贴,编辑成册,将书稿寄出。隔了不长的时间,淑文大姐写信来,开始就说:“建民我对不起你呀!你的书,领导说散文随笔出的太多,不能再出了。建民我真对不起你!”我慌忙回信说:“您给我约稿,我已该感谢了;领导的考虑是对的。”人要有自知之明。
我的书稿被婉拒,原因有二:一、我没有很大的名望和地位;二、我的书卖不出多少,不会给出版社带来经济效益,甚至会赔钱。我是出版界中人,最应该理解这种事。在此之前,这家出版社的谢大光兄,已经给我约过一部书稿--是我的第一本习作。大光兄是出版社的副总编辑,他的出版理念是:“百花”要出版散文作者的第一本集子。我的习作当然幼稚,但都在大报名刊发表过,应该说达到了出版标准,更符合他的出版理念。书稿顺利编排,出版社的校对科已过一校,单等下厂;但一放几年,就是出不来,也没有明确答复。我该知趣,免得出版社和朋友为难,就把校样要回来,锁在文件柜里,长期封存,看都不愿再看。像我这样的业余作者,兴头上来,就情绪高涨,热血沸腾;兴头过去,就索然寡味,懒得打理。十几年来不愿再写文章出书,上述也是内因之一,不完全是工作忙乱的外因。我无兴趣再出书的理由,还有一条就是:我写的都是些闲文,没有实际的用处;既不能助青年才俊考公务员,又不能让病人“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更不敢说有经国济世的大用。传说梁漱溟先生抗战时自香港北上,坐在木船上,忽起风浪,同行者都怕遇到危险,梁先生镇定自若,说,中华民族要复兴,还等着他的三本书哩,书还没写完,他绝不会死。自负如梁先生,认为他的书能救国救民;今天的著作家,谁敢如此期许?然而,在朋友的提醒和督促下,我还是在今年的端午节读完了这本集子的校样,并交付出版。面对自己的旧作,我并不感到脸红;在校阅过程中,我甚至因其中的几篇感动,仿佛恢复了写作的自信。晚年托尔斯泰每有新作,常仰卧躺椅,闭上眼睛,请人朗读,读罢,托尔斯泰自言自语:“这老头儿是谁?他写得真好呀!”谁也不敢比附托翁,但我重读自己十几年前认真写下的文章,也有类似的老天真。呵呵。少强老弟帮我收拾旧稿,扬之水先生挥汗题写出名,蔡立国先生设计封面,很为这本集子壮门面;我怎么能不感谢呢!
二○一○年端午节
卫建民,现任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中国发展观察》编审、副社长、副总编辑,长期从事经济类刊物的编辑、出版工作,著有学术随笔集《寻找丹枫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