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一边惦记着重要的人一边写信一样。
就像是给喜欢的人写情书一样。
每次被问到写东西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我就会这样回答。
我总是把写文章当作写信一样,并且是朝着某一个对象而写。
当我拿起笔,或把手搁在键盘上写下第一句话的时候,我这样想道:
写信的目的是什么呢?是要让对方展信愉悦,让回信的人下笔有神。要诚实而又亲切。然后,尽可能不动脑,用心。
所谓写信,就是用心去写,而不是用脑。是的,不论技术,不讲形式,不谈经验,什么都不去思考,仅仅仅仅,面向对方,想着对方,用自己的灵魂去靠近他/ 她。
在下笔之前,把自己的心态这样调节好,然后在心里浮现某个人的脸孔。这个人也许是你的妈妈,也许是某一位亲戚、朋友,或者是今天碰巧遇到的、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甲、乙、丙。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所有的时间都是属于这个人的。
只能想着某一个人写东西的我,真的不知道就写作而言这种做法是不是合适。而现在,我又要开始写一封信。
信里要写的,是想与你分享的,特别好的事。非常非常好的事。
只为你一个人。
松浦弥太郎
来自朋友的信
我有一个八十六岁的老朋友。她住在旧金山,名叫玛丽。
玛丽擅于用传统的手法制作出令人仿佛踏于云端一般柔软的鞋子,并因此为人称道。
第一次让她帮我做鞋子的时候,她握着我的手说:“从今以后我们的关系可要发生变化了哟。我希望我做的鞋子有助于你的健康,所以我要成为你的朋友。我想了解你的一切。朋友之间可以无所不谈,也会因为一些小事吵架。在这双鞋子做成之前,你是我的客人。之后,我们可就是朋友啦。”
她说这番话时的动人表情让我至今难忘。
之后的十年,我每个月都能收到玛丽寄给我的信。信里的内容无非一些琐事。比如她家菜园的收成、精心培育的玫瑰、母鸡又生了多少枚鸡蛋,以及问起我鞋子的穿着近况。文末,也总是会添上一笔:希望再见面呢。
直到有一年秋天,除了信件,我还额外收到一个纸盒。打开一看,是一双我并不曾拜托过她制作的鞋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了岁数的缘故,我好像开始渐渐记不清你的模样了。所以今年夏天我特意做了双鞋给你,所幸,又想起了一些。我已经这把年纪了,这可能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双鞋了。收下我的礼物吧。”
信上这么写着。
于是,我穿上她送的新鞋,再次踏上了旅程,去见我重要的朋友。
咖啡的最后一滴
我一直光顾的咖啡店的咖啡,真的很美味。
店里的那位女店员,总是一杯一杯,非常仔细地将咖啡过滤出来。并没有夸耀冲泡技术的意思,也没有用到特别上好的咖啡豆,但就是惊人的好喝。
然而当我发现,经过这位女店员手的咖啡最让我惊艳的一瞬间往往是在最后一口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好喝的可能不仅仅是味道。那种美好的口感不仅留在唇齿间,更是渗透进人的心灵深处,久久不曾弥散。
食物也好,饮料也罢,人们总是关注于最初一口带来的感觉。我们这些人吧,如果不能从吃到嘴里的第一口得到满足,就认为它是失败的。然而,所谓的“美味初感”,有时候仅仅是因为味道浓厚罢了。
日本料理中的“汤羹”,就是在最后一口的时候表现出它的美味。喝第一口的时候,往往口感较淡,第二口、第三口,则越来越浓郁。这就是这种料理的特点。
有一天,我终于还是忍不住询问了那位女店员:“冲泡出美味咖啡的秘诀是什么?”她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我会注意观察客人的‘气息’,由此分析并判断出他今天会需要什么味道的咖啡。我觉得这点很重要。”
我很是吃惊。观察别人的“气息”,说起来有点儿怪怪的。但通过观察客人今天是不是疲惫,心情如何,也就是所谓的“气息”,来对咖啡的口感做出相应的调整,这样做出来的咖啡是充满感情的啊!
料理家吴文曾经这样告诉我:“做料理要记住的,不是技术和知识,是做的时候表现出的感情。”这和女店员的话不谋而合。美味,不是品尝时嘴巴所感觉到的味道,而是在某时某刻,用心感受到的气息。
吴文还说过:“为他人做料理,不是那个人吃饱就可以了,还要想办法消除他一天的疲惫,并为他明日的健康身体打下基础。”那位女店员也一定是秉着这样的初衷工作的吧。想要了解“气息”的心情,并不奇怪。除了做料理外,工作上,生活上,也是适用并相当重要的。观察一下对方的“气息”:此时此刻,他的需求是什么?怎样才能让他产生幸福的感觉?然后尽自己所能,帮助他。
用心贴近对方的心后所产生的情感,作用在任何事物上都会如魔法般神奇。
当然,自己的“气息”也不容忽视。每件事都认真地去做。用心做。
蓝色婚纱
在巴黎城郊看到一家有着巨大橱窗的店家,在一个人少又有些荒凉的地方。
橱窗里展示的是婚纱。夕阳西下,天空开始呈现暗红的时候,店里的照明灯就会“噌”的一声点亮,原来还若隐若现的婚纱也刹那间明亮起来。整个橱窗被布置成一幅画儿,而竖立在正中的白色婚纱仿佛在舞台中央舞蹈的美丽少女,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有人走了过来。是一个刚下班回家的年轻姑娘。她背着一个看起来不轻的工作包,迈着疲惫的步伐,从橱窗前匆匆走过。原本在街道上信步的鸽子,因为渐近的脚步声,立即飞散开去。
再一看,那个明明已经离开的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橱窗前,抬着头静静地看着那件婚纱。五分钟,不,十分钟过去,她仍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本子和铅笔,看看橱窗,再看看本子,画了起来。应该是在画婚纱。到画完约莫过了三十分钟。
姑娘画完画后就离开了。走的时候步子明显比之前轻快了许多。我看着她的背影,仿佛看到她穿上了那件婚纱。天空变成深蓝色,入夜了。
我注视着姑娘的背影一直到望不见为止。像是发现了一件特别美的事物一样,心里满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