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本名陈懋平,因为学不会写“懋"字,就自己改名为陈平。十三岁就跷家去小琉球玩,初中时逃学去坟墓堆读闲书。旅行和读书是她生命中的两颗一级星,快乐与疼痛都夹杂其中。她没有数字观念,不肯为金钱工作,写作之初纯粹是为了让父母开心。她看到一张撒哈拉沙漠的照片,感应到前世的乡愁,于是决定搬去住,苦恋她的荷西也二话不说地跟着去了。然后她和荷西在沙漠结婚了,从此写出一系列风靡无数读者的散文作品,把大漠的狂野温柔和活力四射的婚姻生活,淋漓尽致展现在大家面前,“三毛热"迅速地从台港横扫整个华文世界,而“流浪文学"更成为一种文化现象!接着,安定的归属却突然急转直下,与挚爱的荷西椎心的死别,让她差点要放弃生命,直到去了一趟中南美旅游,才终于重新提笔写作。接着她尝试写剧本、填歌词,每次出手必定撼动人心。终于,她又像儿时那样不按常理出牌,逃离到没人知道的远方,继续以自由不羁的灵魂浪迹天涯。她就是我们心中浪漫、真性情、勇敢潇洒的——永远的三毛。
就是那一天,在一家旅馆里,莲莲突然讲起一部她认为很好而我没有看过的电影。起初,她坐在地上讲、讲、讲,双手已经舞动,后来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在我身旁绕圈子,最后讲到精彩结束时,砰一下倒在床上,两只瘦腿一搁给搁在墙上,整个上半身悬吊在床外,双手一摊,脸上的表情突然放松——停止了。
当时,我不能进入莲莲讲的电影里去,一直张大了眼睛,观察她本人的出神入化。也悄悄地问自己:“怎么可能,前半年的日子,我居然被这个儿童给整到失去记忆?”两度冷眼看看莲莲,她还是装死在床上,脸上充满了幸福光辉,微微含笑——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儿童。
“嗳,我不想读你。”我对自己说。
在房间里梳头,发夹还没有别上,她那间里面传来惨叫——不——要——我伸头去看看,齐豫手里拿着一把毛蓬蓬的大刷子,说道:“一点点,一点点嘛!你看,都不红,看不出来吨!”那个抵死反抗的莲莲,脸上肯定没有一丝胭脂影,手里抓了面镜子,另一只手开始急速动作擦脸颊。
我看着这两个快乐儿童,没有什么想加入的冲动,还是不明白她们目前这副样子,怎么可能将我记忆中一百八十个电话号码都给炸光——包括自己家中的。还有地址。
王新莲和齐豫,是我的“制作人”,她们“制”我的歌词。
或说,当这两个妹妹承担下《回声》这张唱片的全部制作时,我以为,在音乐部分她们是在行的,至于文字部分的观念,她们管不到我。
还是没法忘记那歌词部分本身所遭受到的小劫。我看见自己一次一次灯下涂写,第二三四日的整个下午,莲莲和齐豫跟我再度讨论更改。不然全部打回票——很无情的。
我看到自己在九个月后已然趴在地板上,莲莲蹲在我身畔,微笑的,说:“那你再想想,好,休息一下再想想,我们不逼你。”我生平第一次想得想逃到宇宙之外去——她们怎么不逼人?那时已经不能提笔了,都是用讲的。莲莲又再讲:“那你要把星星摆在哪里呢?”在她和齐豫问了一百五十次不同的摆法又不满意时,我说:“四——面——八——方。”她们一拍手,我知道这一句答得好的一刹那,脑子就炸掉了,住了十七天医院。
也因为那次的共同工作之后,使得莲莲和齐豫突然在南部变成小孩子的情况,令我不想去再读她们。
九个月的时光里,等于差不多一年了。莲莲和齐豫工作起来那份不要命的狠劲,并不能吓倒我,在另一个角度上分析,我也有这种性情。可是小看了她们在文字上的极度敏锐和坚持,是我个人对她们掉了轻心。
她们表面上有一种伪装,使人觉得糊糊涂涂,散散漫漫,其实不是的。她们以歌唱著名也只是一部分事实,正如我的文字一样。其实我们的“余力”还可以活得相当多元化——包括做做家事、旅行、数钱、记住约会的时间、别忘了偶尔变成小孩子……当然,她们不会忘记音乐,正如我难以完全放下这枝笔相同。
在《回声》这张唱片中,莲莲挑去了我的一首歌词《远方》,由她担任配乐。我将那卷音乐带寄到维也纳去,给一位古典音乐的作曲家。回信很快地来了,追问《远方》的编曲者是谁,说她好。
本来为了这件事情想打个电话给莲莲的,后来匆匆离国,就此把自己变成了不再拥有回声的影子了。
再来就是去年了,华灯初上的天母街头,我看着前面一条迷你裙中的瘦腿,感到似曾相识,那人一回头,两个人都叫了起来,哗一下拥抱在一起。看着眼前的莲莲,容光焕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