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收录了傅璇琮先生自2008年以来为学界友人撰写的序文、书评等五十七篇。全书分为三个部分,即上中下三辑,上辑为学者著作所撰之序;中辑为书评;下辑为本世纪先生主编的八部书的总序。本书向读者提供了先生与学术文化界合作、交流的情况,也便于读者了解新世纪期间不少学者新的成果。
《书林清话》:
我与朱关田先生于20世纪80年代初已有学术交往。启功先生于1981年3月7日曾给我一信,中有云:“杭州美院研究班朱关田同志撰《李邕行年考》一文。拟求赐予指正,兹介绍往谒面谈,望赐延见。”(《启功书信选》,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6月)我当时任中华书局副总编,又主持编纂《学林漫录》,启功先生不但自己应邀撰稿,还数次推荐有特色的学术论文。我读关田先生的《李邕行年考》,当时即深受教益,觉得对李白、杜甫、高适、王昌龄等在盛唐事迹的研究甚有启发。后关田先生所撰文中,又有好几处引及我的《唐代诗人丛考》(如有关李颀、李嘉祜、戴叔伦、钱起等考)。此次我应约为关田先生《论书文集》撰序,又通阅全稿,再次深感,唐代书法研究对唐代诗文创作及文学思想研究,确有开拓领域、转深思路的意义。
唐代是中国文化完成南北融合、走向辉煌灿烂的大时代。唐代书法之于中国书法史,一如唐代文学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是鼎盛、大气的最高样式,也是远迈魏、晋,后盖宋、元、明、清,名手大家辈出,为后世树立书法经典多样性的枢纽。
关田先生是当今书学繁荣的代表学者之一。其从事以唐代为核心的书法史研究工作已近三十年,探幽发徼,实证出新,成果丰殷,有目共睹。举其大端,有《唐代书法考评》《中国书法史·隋唐五代卷》《唐代书法家年谱》和《唐五代署书人墓志年表》(未刊稿)等专著。近日,关田先生又以累年所积论书散篇四十余万言,辑集出版,上编专收成篇论文,下编则以治学笔札为主,所考所论,以有唐书学为目标,涉事及史,论人于书,大体上反映了关田先生学术活动的主线与范围。而从所缀《当代书坛观感》和《思微室序跋选》等内容,也可看出他治史之余关注当代文艺的社会使命感。
从关田先生的系列著作和此集看,他的研究成果具有比较鲜明的学术特色与学术贡献。概而言之,主要有以下几点:
首先,以隋唐书法为着力点而不唯书法是论。比如,在《中国书法史·隋唐五代卷》中,他把研究的重点投置到时代文化与书法发展的关系上,从而揭示出唐代的书法品评标准不全在于书法艺术本身,还与帝王的评骘喜好、书家的家族背景等有着密切的关联。这种文史结合的广阔文化视野,就能为书法研究提出新的问题。又比如,关于书家个案的研究,不是局限于对书作(书迹)本身的钩稽,而是扩大到家世、交游、仕履、诗文等各个方面的综合考述,此集中有关颜真卿、徐浩、李阳冰、李邕等人的篇章尤其深入精彩。
其次,在断代书法史的研究中关注到一个时代的书家群体。关田先生对唐代书法史的研究有着明晰的认识高度,他在完成对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李邕、徐浩、颜真卿、柳公权等主流书家较为详尽的考察后,以之为关纽,渐次扩展到一个时代的二三流书家,乃至地位卑微的书手、经生的研究中,从而完整地描述出一个时代的书法流脉与书法文化现象。这无疑是文化史研究的重要而有效的方法。即此而论,本集中的《窦泉<述书赋>注及所注唐人考》《唐代楷书手、书直和经生》《唐墓忐中的书学资料》和《唐书人随考》五十余则,不再是简单的史料学与文献学材料,而是具有鲜活的史学价值。
再次,以文献为根本,关注新材料的实证方法。历史文献学是传统学术的基本范式之一,自晚近王静安先生倡导“二重证据法”以来,学者日益重视近世发现、出土的新材料,20世纪的中国学术由此得到大步推进。关田先生在他的唐代书法史研究中,有感于近世论书者多喜作高论,往往随意所致,臆断书法渊源之流弊,故于诸多史籍记载的材料并不盲从,而是立足时空的纵横坐标,小心求证,时有新论。比如,他根据新出土的中唐墓志的书法多从徐浩书风而出这一重要线索,力证徐浩不失为盛唐新风的始肇者,而宋人米芾“徐浩为颜真卿辟客”实乃不知徐浩其人之虚论;又以近世多有徐浩子侄辈人物所书墓志发现,书法亦全出季海之法,从而证明徐氏家学传统的久盛。更为可贵的是,他以陈寅恪先生“预流”之倡时相警策,认识到利用近世出土的文献资料,尤其敦煌文书和隋唐墓志,来拓展隋唐五代书法史研究新局面的重要性与迫切性。这样做的同时,虽然会引出一系列必须深入思考的新问题,但充分利用新材料,尽力解决新问题,是任何一位有时代责任感的学者所无法回避的现状。确如书中所说:“求新.就是要努力探索,不断地开拓新领域,发觉新资料,提出新见解。”(《从怀素说起——对当前书学研究的一点意见》)最后,着重谈一谈关田先生的年谱、年表之作。据我所知,当今的书法史研究队伍中,能潜心年谱之学者尚不多见,而能获得学术界认同的成果更属凤毛麟角。关田先生不辞辛劳,从《唐五代署书人墓志年表》涉及近一千五百方墓志的钩稽,《颜真卿书迹著录散记》钩考近一百五十则之类的基础著述做起,可谓“披沙拣金,有时获宝”。更有《唐代书法家年谱》凡五十余万言的搜汇辑考、订谬增广,出版后又在作进一步的修正。凡此种种,均为其深入治理书法史乃至文化史的必要研究,于史学领域亦多有填补空白的功绩,实为嘉惠后学的大手笔。可见他并不颛意书学一隅,而有治史的胸襟。其中甘苦,作者自知。
近几年来,我从事于唐代翰林研究,已出版《唐翰林学士传论》盛中唐卷、晚唐卷(辽海出版社于2005年、2007年出版)。其中不少翰林学士,如吕向、关通微、柳公权等也为著名书法家,由此可见,书虽小道,其学却非小道。关田先生此部论书文集,以及他的唐书法史研究,可谓是当代有关唐代历史与文化研究领域值得重视的成果之一。
2008年秋
(《朱关田论书文集》,荣宝斋出版社2008年12月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