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地传》全面展现了圣雄甘地自早年伦敦求学、南非岁月到后来的欧洲之行、印度独立、功成身故的伟大一生,论述了甘地非暴力运动的起源、流变和影响,涉及布尔战争、食盐大进军、印巴分治等重要历史事件,以及泰戈尔、丘吉尔、罗曼·罗兰等著名历史人物。叙事客观、选材得当、笔触生动,再现了甘地思想、生活、家庭等多方面的人格魅力。
甘地在印度近代史上地位尊崇,被称为国父。甘地是如何从一个普通的凡夫俗子蜕变为圣雄的?甘地是如何领导印度人民开展非暴力抵抗运动,让印度成功从英国殖民地走向独立的?且听作者克里希纳·克里帕拉尼,印度当代文化界名人、泰戈尔外孙女婿给你解读。
前 言
甘地的百年诞辰刚刚过去,在这一百年的时间里,印度人民的生活(包括政治、社会、经济多个方面)发生了巨大转变。在此之前,在印度次大陆悠久而坎坷的历史长河中,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剧变。当甘地出生的时候,英国已经牢牢确立了它在印度的统治地位。1857年起义(各方对此称呼不一,有人称之为印度士兵叛乱,有人称之为大造反,也有人称之为第一次独立战争)只不过是将原先的商业冒险活动变成了帝国。这种隶属关系不仅仅体现在政治上。知识和文化统治极为有效地强化了这种隶属关系,受过良好教育的印度年轻一代积极顺从帝国的教化使命。这是最死心塌地的顺从,他们心甘情愿投身其中。这是最牢固的锁链,他们紧抓不放。如此彻底的监控,如此卑微的屈服,大英帝国在印度的统治似乎顺应天意,不可动摇。
甘地逝世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独立国家的印度为失去甘地举国哀悼。被掠夺的人们重获财产,一度沉默的人们再度发出呼喊。畏缩不前的人们现在可以高高地昂起头。被解除武装的人们铸就了新的武器,在它面前英国人的刺刀变得软弱无力。在世界兵器宝库中,这是独一无二的武器。它无须杀戮就能获胜。
关于这个奇迹的故事就是甘地传奇的一生,因为只有他才是这一历史成就的缔造者和引导者。正因为如此,他才被满怀感激的同胞尊称为国父。 不过,也不能夸大事实,认为甘地凭借一己之力便造就了这一巨变。不管天赋多么出众,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为历史进程的唯一缔造者。一大批先驱不畏艰难,用铁锹和刀剑在丛林中铲除了那些致命的毒草,把畏惧、迷信和冷漠一扫而空。他们的努力为甘地打下了根基,而甘地则运用他的非凡才能,将这一基础转变为战场,并引领他的国人向着自由前进。如果甘地早出生一百年,他不可能取得
如此的成就。同样,如果没有甘地的领导,印度也不可能以这样的方式改变自身的命运这一绚烂的方式不仅带来自由,同时也将荣耀赋予印度。这样的经历独一无二,人们猜想,或许不会再有类似的试验。
甘地的一生都是为了印度人民,为他们受难,为他们而死。然而,他的伟大不仅仅在于他为祖国所作的贡献。后世的人们铭记他的名字,也不仅仅因为他是一个爱国者或是一个具有革命意义的改革家。在甘地的各种身份之外,他首先代表着一种道德力量。对人类良知而言,这种力量具有普遍的、永恒的魅力。可以说,他的奋斗主要是为了他的同胞,因为他是他们中的一员,因为他们的苦难和屈辱激发了他的道德情感和政治斗志。因此,他的一
生值得所有人去了解。
如果甘地的伟大之处仅仅在于他对国家的热爱和他在一场获得成功的政治斗争中起到的领袖作用,这或许足以说明印度民众对国父的感激之情,却不能解释为什么其他国家的人民也如此尊敬和怀念他,并且从他的言语中得到激励。当今世界有许多人被尊为国父,但实际上,离开他们中的某些人,世界照常运转。然而甘地,这个仅以缠腰布裹身、虚弱黝黑的人,却并不仅仅是印度的国父。
他取得了众多成就。如果以行动方式或成果来衡量,这些成就中的任何一项都足以让全世界尊崇他。他将占世界总人口五分之一的人从外国统治下解放出来。在某种意义上,印度的自由预示了东南亚及非洲许多国家后来获得的自由。
甘地为贱民(Untouchable)所做的一切同样重要,这些人曾经被蔑称为不可触碰者。他打破了长达数个世纪的陈旧枷锁,消除了种姓暴政和社会地位不平等。他坚持认为,衡量自由的标准应该是数以百万计的乡村人民所享有的社会、道德和经济福祉,以及取得这一自由的手段。因此,他向人们展示了一种生活方式,或许将来的某一天,这种方式会影响这个既受到严格控制又十分贪婪的社会,成为人们新的生活方式。
甘地的死本身就是一项成就,因为他的殉难让印度人民深感羞愧,从而使他们得以摆脱仇恨和手足相残的癫狂心态。同时,他的死也有助于印度联邦强化新兴国家的世俗性和民主性。
然而在一个多变的世界里,没有哪项人类成就无论它多么伟大能够永恒不变。甘地所取得的成就很可能已经遭到破坏,或者偏离了原定方向,或者只剩下些许记忆。但甘地将继续存活,因为那些成就并不足以涵盖他的伟大之处。在他身上,人们看到的是全人类的代表,他永远都在追寻真理和道德圆满。正如他本人所言:我更关心的是避免人类本性中的凶残,而不仅仅是避免我的同胞所遭受的苦难……如果说我们都是同一个神的子民,有
着相同的本质,那么我们就必须分担每个人的罪,无论他是否属于我们的种族。
1938年,拉宾德拉纳特·泰戈尔这样写道:与所有的民族一样,印度也有爱国者,他们为国家所做的牺牲不亚于甘地,有些人遭受的刑罚甚至比甘地更加严酷。在宗教领域,这个国家有不少苦行者,和他们的严苛苦行相比,甘地的一生显得相对轻松。但这些爱国者也只是爱国者,仅此而已;这些苦行者也仅有强大的精神力量,作为世俗的人,他们的道德水平限制了他们的成就。然而,甘地却有着强大的道德力量,而他本人更是比他所拥有的道
德力量更加伟大。
甘地没有创立任何教派,虽然他依靠信仰生活,但他却没有留下任何教条供信徒争辩。对于宗教,他极其虔诚(虽然是以他自己的方式),但任何教条或行为,如果与他所理解的普遍的道德和博爱的法则相抵触,他必然会无所畏惧、毫不妥协地加以拒绝。早在1909年,他的朋友、浸礼会教徒约瑟夫·多克(Joseph Doke)就曾这样描述甘地:我怀疑,任何一种宗教都无法完全控制他。他并非纯粹的印度教徒,因为他的观点太接近基督教,但他又
不能算作是基督徒,因为他的思想浸透着印度教教义。与此同时,他对各类人的同情是如此的广泛和普遍,我们不妨认为,他已经到达超越任何教派原则的境界。
二十七年之后,一些人组建了一个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协会,以宣传他的理念。对此,甘地告诫道:根本没有所谓的甘地主义,我也不希望以我的名字命名任何教派。我没有提出过任何新的原则或信条。我所做的仅仅是以我自己的方式,把永恒的真理应用到我们的日常生活当中,去解决问题……我的观点和结论,都不是定论。如果我发现了更好的观点,我就会在明天改变我的立场。我没有新的东西告诉世人。真理和非暴力(ahimsa,nonviolence )的思想自古就有。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在尽可能广大的范围内,尽我所能,实践它们。在此过程中,有时我也会犯下错误,并从错误中得到教训……
我的全部哲学,如果可以这样称呼的话,就包含在刚才我说的话中。你们不能称之为甘地主义,因为这并不是什么主义。你们也不必加以详尽阐释或宣传。有人引经据典来反驳我的理解,但我比之前更加确信,不应该牺牲真理去换取任何东西。任何人如果相信我所说的基本真理,那么他们唯一的宣传方式就是实践它们。
甘地赋予神的唯一特性就是真理,而且获取真理不需要任何仪式,只需要通过不伤害生命的手段真诚地、不懈地追求。因此,谁敢说,甘地只属于他一个人,而不是属于全人类?
同样重要的是,甘地并非天生就是圣人。虽然他通过自身努力,成为世间独一无二的甘地,但在他小的时候,他并没有显示出过人的天赋,他与同龄的男孩并无差别。与同时代的一些杰出人士不同,甘地没有得到过缪斯女神的灵感启发,那样的天启只属于年轻的泰戈尔;没有遭受过神秘异象的折磨,那样的体验只属于罗摩克里希那;他更没有感受过一种极度狂热的驱使,那样的热情只属于辨喜。早年的甘地只是一个普通孩子,和我们大多数人一样。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他没有许多孩子那么老练,那么狂野,而是更加腼腆。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障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饱受这一障碍的困扰。
小的时候,甘地胆小,不自信,相貌平平,学业一般,整体上毫不出众。作为一个孩子或小伙子,从他的外表和智力上,看不出他体内蛰伏着任何潜质会在日后像火山一样喷发而出。在平静的表面之下,听不到低沉的轰鸣声,也见不到一线火光或一丝烟雾,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在他体内正在锻造烈火神剑。
这就仿佛天命女神戒备地守护着她正在秘密锻造的稀世神剑,她要竭力避开邪恶的眼睛,把它藏在一个极其普通的剑鞘里,免得引起注意。剑鞘本身甚至看不出其中隐藏的火焰,也察觉不到前方等待着他的命运。在这个普通的年轻人身上,察觉不到任何天赋,哪怕是一丝模糊的感觉。在他平淡无奇的童年里,没有任何反常和狂热,没有任何强烈的渴望从他潜意识的深处挣脱出来。
在他的头脑逐渐成熟、能够承受内在压力之前,这个潜意识里充满快乐的年轻人没有遭受早熟之苦,而早熟正是造就和毁灭众多天才和预言家的根源。当压力真的到来之时,他表现得勇敢而轻松,从不退缩,亦不骄傲,也并不好斗。
在这个还在上学的男孩身上,的确能明显感觉到他孝顺父母,恪尽职守,痛恨虚伪,但在他成长的社会环境里,这些品质并不罕见。他身上真正的非凡特质埋藏在他的心灵深处,只是在那个年纪还没有展现出来。
因此,人们可以从这件事上得到启发和鼓舞:如果这个普通的年轻人通过坚定的意志成就了他的伟大人生,那么其他人显然也可以以同样的方式获得成功。如果一个不敢在黑暗中入睡的胆怯男孩我会想到某个方向有鬼魂飞来,另一个方向有小偷进来,第三个方向有毒蛇出没最终变成了世间最无畏的人,那么所有人都有希望取得转变。
甘地的天才如果非要使用这个词的话在于他的坚持。他无所畏惧,不知疲倦,坚持自己的道德信念,永不放弃。在他迈过成长的门槛之后,他的一生就是一次漫长的征途,他一刻不停,坚持奋斗,追求真理,不急不躁,持之以恒。他追求的不是抽象的或形而上
的真理,而是可以在人际关系中具体实现的真理。他一步步地攀登,每一步都是常人的脚步,直到我们发现他已经到达顶峰,超出常人的境界。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这样写道:或许,我们的后代不会相信,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曾经在这个地球上生活过。如果说甘地最终成为不同寻常的伟人,那么不妨记住,在他开启这段旅程的时候,他和常人并无二致。
甘地的一生以及他所带给我们的教益之所以具有独特的美,原因就在于此。幸运的是,他亲自为我们记录了他的人生大事,尤其是在他完全曝光于公众之前的部分,在那之后他就无任何隐私可言。他细致而真实地描述了他的道德和政治思想的发展过程。如果没有这些记录,在我们这片容易轻信他人的土地上,必然会有某些虔诚的编年史作家,编造出种种神秘的征兆来描述他不凡的诞生,从而在甘地还不过是个停留在母亲子宫里的胎儿时,就给他套
上一圈神圣的光环。还是泰戈尔说得对:
大师啊,你的言语很朴素,
但那些谈论你的人却并非如此。
甘地究竟是政治家,还是圣人?是政治家中的圣人,还是圣人中的政治家?有没有可能兼为两者?他是否如他的崇拜者所言,他成功地赋予政治以精神意义?那个把他尊称为国父的国度是否证实了这一看法?我们的后人将继续追问这些问题。
此刻,我们所能说的只是,不管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都完全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其他任何人。早在甘地逝世的十年前,泰戈尔就写道:或许甘地不会成功,就像佛陀一样失败,就像基督一样失败,他们都无法根除人性中的邪恶;但他将会被永远牢记,他的一生对所有的后来人都是一种教益。
《甘地传》作者克里希纳·克里帕拉尼(1907-1992)为当代印度文化界知名人物,曾任印度国家文学院首任院长和印度图书基金会的主管,泰戈尔的外孙女婿。主要作品有《拉宾德拉纳特·泰戈尔传》《近代印度文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