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女愁城:秋瑾的生平与诗词》是著名妇女史研究专家鲍家麟教授和她的女弟子刘晓艺博士合著而成,作者以史家的严谨,用文学的笔法,文笔极其优美,语言简洁凝练,写出了女侠秋瑾不平凡的一生。
自秋瑾于1907年牺牲之后,纪念这位革命女侠的活动绵亘一个世纪而不息。已出版的秋瑾传记现已有不下数十种,不但有中文的,还有外文的。那么,为什么我们还要添上这一本呢?
此书所要写的,不仅是中国历史上的秋瑾,也是世界男女平权史上的秋瑾;不仅是中国文学史上的秋瑾,也是世界男女平权文学史上的秋瑾。在中国的政治革命、社会革命和家庭革命诸方面,秋瑾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是中国妇女史研究不能绕过的重要人物;而她才思敏捷,所存世的诗词,更是奠定了她作为近代女性文学大家的地位。
秋瑾曾被誉为“中国的罗兰夫人”。也许秋瑾确曾以罗兰夫人自许,但罗兰夫人只在法国大革命中的政治领域享有盛名,而秋瑾在辛亥革命中的影响则要大得多。在中国白话文学史、男女平权运动史上,她都做出了先驱性的贡献。她将救国情怀投入到白话创作、放足宣传、推动女子教育、提倡女性体育、反对包办婚姻等种种改进社会的项目中去,椽笔一直是她斗争的武器。然而考察秋瑾的家庭与成长背景,其实她从幼年到少女时期,接受的一直是典型的旧式闺秀教育;她的古典文学功底扎实,史学修养也相当深厚,这就使她在握管下笔、抒发胸臆时,往往还是最乐于诉诸她最喜爱与熟悉的写作形式:旧体诗词。本书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昭示秋瑾将女性身份、爱国情怀与传统诗词创作结合起来的这一过程。
同盟会时期参加革命的女性志士不在少数,而秋瑾独享光环,细数一下,其来有自。除了传奇的革命经历以外,她作为诗人和才女与闺中腻友唱和,与其他辛亥风云人物周旋。她以已嫁之身、两子之母的身份,冲破婚姻藩篱,身体力行成为推进女权的先驱。她提倡白话文,比胡适还早了20年。她是西方护理知识的最早翻译介绍者之一。她引进西方的体育课程,开办体育学堂。她所行的每一件事,都开风气之先,走在时代的前端。在其短短33年的生命里,秋瑾做出了如此之多的贡献,衡之以大浪淘沙、使千万风流人物褪色的历史时光,我们仍然要说,秋瑾的历史光环是她所应得的。
秋瑾不能超脱那个时代革命派的思维局限。她坚信中国之积弱是由于清廷的腐败,唯有推翻清朝统治,中国才有希望成为富强的国家。让清王朝的主体统治民族来背负帝国主义侵略的十字架,也许是很不公平的事,但“反清复明”是团结革命势力的口号,是当年革命志士的共识,也是秋瑾诗词中多所着墨之处。
在秋瑾身上展示出来的英侠之气,从源头上来说,又并不完全是晚清民族革命之于个人的激发的体现。这种英侠之气早在先秦时代就已经存在于汉民族的游侠精神之中。太史公曾言:“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与暴豪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游侠精神从本质上说,其实是一种自我意识的觉醒,是对传统社会中重重束缚的反抗,对个人尊严的张扬,和对自我价值的实现。这一精神在秋瑾身上主要体现为倡扬女权,以女界先觉为己任。
秋瑾在其短短的一生中,有过好几项英侠的作为。戊戌党人王照因变法案系狱,秋瑾虽与其素不相识,但花费银两营救他出狱。她曾阻止一位女性朋友从父命嫁人为妾,又曾假扮伴娘对付土豪逼婚,从而营救了一位无辜女子。还有一次,她由日本回国时,带回了一位被丈夫遗弃、在异乡孤苦无助的蔡姓女子,并助其学艺自立。任侠而为,秋瑾毫不瞻前顾后,不怕得罪别人。她具有那种“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无畏精神。秋瑾的“鉴湖女侠”英名确实当之无愧!
从我20世纪70年代开始撰写《秋瑾与清末妇女运动》起,到本书问世,将近半个世纪已经过去了。许冠三教授读拙文后,在他的《新史学九十年》一书中谬赞我为“心理史家”,此事距今亦30年有奇矣。这期间,我有若干未完成的书稿被自己束之高阁。细究起来,有多重原因。
写完秋瑾一文后,次女三女相继问世,家庭职责羁重。而职场上,我亦遭遇“同室操戈”,在此“斗智斗勇”的过程中,走过了“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心境。后来又在婚姻中经历先生外遇的打击。每当我打开这部未完成的秋瑾文稿,就能感受到她婚姻上的不如意,深切体味虽一世女侠亦不能冲破愁城之悲。这千古女性相通之意,每每令我感到心灵的相触,于是思潮起伏,悲凉之情油然而生,投笔推卷,竟不能终。
其后刘晓艺来我校亚利桑那大学研究所深造,先读硕士,工作数年后又回来读博士。她既用功又多才,曾协助我完成三四项研究计划。近年检发尘封的旧稿,我们师生合力,将之整理增删。
由于比较熟悉秋瑾的文学作品,我曾多次被邀参与秋瑾诗词英译的计划。
《侠女愁城:秋瑾的生平与诗词》:
秋瑾提倡妇女运动,与她的个人性格、家庭背景、婚姻生活、英雄主义以及西方自由平等思想、中国本土自李汝珍以来这方面作品的启发,均有密切的关系。在领导推动妇女运动方面,秋瑾始终有一种“使命感”,亦即“天降大任”于她的感觉;她有一种佛家普度众生的宗教热忱。她常以先知先觉者自居,希望“施大法力”,持“一盏精灯,导无量众生,尽登彼岸”。在未完稿的弹词小说《精卫石》中,更把自己的化身黄鞠瑞描写成瑶池王母派来凡间扫除毒氛怨气的女界救星。
弹词是一种流传江浙、深为妇女喜爱的民间说唱文学。秋瑾为了更有力地宣传她的主张,让妇女姐妹们个个听得懂、喜欢听,便采取这种文学形式来写作了《精卫石》。但与使用苏白方言写成的江浙弹词不同的是,《精卫石》是一部“国音弹词”,以北方普通话写就,目的还是在于扩大影响、吸引听众。
弹词艺术来源于民间,语言清新活泼,夹白夹唱。它的写作不像诗歌辞赋那样对于韵律有非常严格的限制,可以掺入一定数量的口语俗语,故写起来自由流畅,生活气息浓郁。如前所叙,秋瑾文学造诣之高,在近世女子中难求其匹。其所作诗文,用词雅训,典章处处,非于文学有特别修养者不能解得。但为什么她这短暂一生中最长的作品反而是一部未竟的通俗文学弹词呢?秋瑾在《精卫石》序言中说:“故余也谱以弹词,写以俗语,欲使人人能解,由黑暗而登文明;逐层演出,并尽写女子社会之恶习及痛苦耻辱,欲使读者触目惊心,爽然自失,奋然自振,以为我女界之普放光明也。”秋瑾以其如花之笔、咏絮之才写作原非己之所长的弹词文学,正是因为她把弹词视为妇女革命的工具,作为男女平权的号角。
要谈20世纪初的女权运动,有一本重要的论著不能不提及: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江苏吴县金天翮以“爱自由者金一”为笔名,撰写《女界钟》一书,数年之间,风行海内。金一认为中国女界有“四害”,简言之,为缠足、装饰、迷信、拘束,它们严重地妨害了中国女子的个性发展和学养修成,从而给国家带来灾难性的后果。他明白指出,女子之所以发展畸形,都是因社会不使有才,不使读书,不使有社交,不使有正当消遣,拘束太甚所致。金一曾任教于上海爱国女学,也曾创办明华女学堂。邹容的传世名著《革命军》,也是在他的协助下出版的。《女界钟》是一本系统论述中国女界现状的专著,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发表于上海,金一因此而得到“中国女界之卢骚”之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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