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Character Le Hong Thai House
河内郊外,遇见孤独画家的枯山水庭院
【档案】
国家:越南
城市:河内(Ha Noi)
住宿:画家的家
特色:越南画家一手改造的百年老房,拥有禅意的枯山水庭院以及主人和你分享的安宁日常生活
记得当我在Airbnb上预订这个位于河内的,名为“The Character Le Hong Thai House”的homestay时,曾在住客要求栏里战战兢兢地发问:“既然黎先生是屋子的主人,请问我们能不能最起码和画家见上一面?”对方很快接受了我的订房要求,但并没有搭理我关于能否见面的要求。
好在这个关子并没有卖很久,两个星期后,当我和女伴卢卢真的抵达河内,睡在了黎先生位于河内市郊龙边(Long Bien)这栋房子二楼的卧室里,我才意识到难怪对方无需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们不仅可以见到画家,我们甚至听到了画家此刻就在楼下轻轻的咳嗽。
在接下来画家家中的三天小住中,我们习惯了每天早上,画家为我们煎蛋的香味通过木头地板缝隙传到我们鼻中,然后看他清扫庭院,浇花弄草,整理他房子前的枯山水庭院;我们习惯了每天晚上,当踏月乘星外出归来,如果客厅没有灯光,那是他在打坐,如果灯光如豆,那是他在作画,但总有壁炉里的火在燃烧,也总有他在干完自己的事后,为我们沏上的茶。那三天里,他都穿着那条他买自琅勃拉邦的宽松的长条纹棉麻裤子,乍一看,就好像一条睡裤。
黄昏灯光中的抵达
从河内内排国际机场出发,在夜色中行驶了55分钟,过了龙边桥,再行驶十五分钟左右,在一条和主马路平行、却又低陷下去的小马路上,一个荒芜的蓝色铁门处,就是“445, Ngoc Thuy, Long Bien , Hanoi”。门对面是倾斜的路基,路基上种满了野菜。隔壁是个仓库一样的地方,看门人见到我们,一心要示好,说只要我们愿意,就不妨爬上去采摘些菜,这是大家种的,随便摘吧。我们谢绝了他的好意,在445号前那个好像已经长久没有人居住的铁门前呼喊起“Hello, Hello”来,没有人应答。因为是两个人,再加上出租车司机,我们壮起胆推开了并没有上锁的铁门,穿过一个堆满长短不一木材的甬道,眼前是一个日本枯山水庭院,有从两层楼房里泄漏出来的不明亮的灯光,庭院后还有一个两三平米大的长方形小水塘,水塘里支着两架缝纫机,缝纫机不是用来缝衣服的,是用来摆放各种小盆景园艺的。
当我们推开房子的法式落地门,在昏黄的灯光下,烧着柴火的壁炉前,终于看到了房间的主人:黎先生本人。他正披着毯子在打坐。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们的从天而降,但也全然不吃惊,毕竟他知道我们会在今天抵达。另外,他看上去不太像个画家,而更像一个泰拳手,而他挂满画作的客厅中央,的确从木头房梁下,挂下来一个拳击沙袋。
黎先生结束了打坐,为我们沏了茶,并带我们上下参观了一下这座他15年前买的宅子,一个越南北部山区式样的百年老房子。他自己重新翻修和装饰了这个包括一个大客厅、一个卧室、一间客房的老屋,前院旁还有一个画室兼仓库。他刚搬来这里时,还是一个春风得意的青年画家,其作品已经在德国、芬兰、日本、美国等地的博物馆和画廊展出,在河内以及巴黎的欧亚艺术之家开个展,那是这位来自海防的科班画家艺术创作的井喷期,他也和他的画家同行一样,喜欢去开发一个背靠城市、又很幽静的世外桃源一样的村落进行居住和创作。他说那个时候,这里周围全是水,没有什么人烟的。让我想起1995年,彼时三十岁出头的他,在河内的娜塔莎沙龙做的第一个个展。对越南当代艺术界熟悉的人定也熟悉娜塔莎沙龙,那是一个叫娜塔莎·克雷夫斯卡娅(Natasha Kraevskaia)的俄国人和她的越南画家丈夫在自己家里办的沙龙,在20世纪90年代初,那是唯一一个免受政府监控的展览空间,它为越南艺术家提供了一个抒发他们艺术自由和创新的空间。他的那个个展的名字恰巧叫做“Drowning=Solidity”(溺水=坚固)。也许水,对他来说,是一种亲切的意味,我不由得地将视线转移到落地门外,那些浸在水里的缝纫机上。
我们在他的房子里漫步,在很轻柔的背景音乐中,观摩他的一些画作。黎先生是越南最早一批用磨漆画这个传统技法来呈现过去二十多年来,西方和现代文化对越南当代社会冲击的画家。根据互动百科的词条解释,磨漆画“在借鉴传统漆器技法的基础上,溶入现代绘画艺术手法,将‘画’和‘磨’有机地结合起来,使制作出来的画具有色调明朗、深沉,立体感强,表面平滑光亮等特点。”因为磨漆画在创作工艺上,会利用上漆的厚薄不匀,进而使得画面产生富于变化的明暗调子,从而富有立体的观感,所以他的那些构图简单的画作中,那些鸟儿或者人儿好像有种呼之欲出的感觉。他的画中,也经常有沉重暗色,深色正装的强权人物和轻灵跳脱、衣着鲜寡的少女在同一幅画面中争夺着你的视线。
我们来到二楼。卧室在二楼,非常高,有三角形的尖屋顶,二楼上方还搭建了一个阁楼,阁楼被他改建成一个神龛,供奉着菩萨,是一个小小的崇拜的空间。他指给我们看我们的两张大床,如果没有客人,那就是他晚上的安寝之地。我们因此有点鸠占鹊巢的感觉。二楼还有一个老式浴缸和一架三角钢琴。钢琴上有一个玩具金正日胸像,金正日怀抱着一枚核弹头,墙上则挂着一幅有金正日和其跟班以及一个撅着屁股的娇俏自行车少女的磨漆画。他说,金正日是个很有力的人。
我注意到他的艺术家履历显示,从2002年后,除了2010年在美国和人举办过一个联展后,黎先生就没有举办过其他画展。询问原因,他说他还在政府的黑名单上,因此在越南国内他并不能举办画展。而他的个人兴趣也有所转移,近几年来,他开过餐厅、红酒吧,最近又开始搞这个homestay,不知这些是他真的兴趣,还只是生活的压力。我问他闲来喜欢干什么,他说“Do nothing”,什么也不做。我也注意到了他的书桌上有本越南出的《经诗集传》,随便翻开一页,书里用两三页的越南话反复在解释着那一句“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房间里很多的灯,一组一组的,开关又散在各处。每晚关灯的动作因此就好像一个在剧院值更的场工在下班。我最后关上了用头盔做灯罩的灯,和阁楼上的菩萨,钢琴上的金正日,墙上挂着的一个个纯真迷惘的少女,以及楼下客房里的主人一起入睡。
煎蛋和耙枯山水的早晨
我们是被早晨穿过地板扶摇而上的煎蛋香味叫醒的。这里的公鸡在半夜已经鸣叫过了,所以此刻,倒只是听到了鸡蛋和培根在煎锅里发出的絮语声。七点半。黎先生在厨房为我们做早餐。他将有一个“忙碌”的早晨:为我们准备完早餐,他要料理前院,然后他的两个女性朋友会来他家喝茶。早餐时我向他提起一个关于房费支付的技术性问题,他为难地一笑,说关于钱的事,他搞不太清楚的,建议我和他的朋友方小姐联系,她在帮他张罗这些租房的事务性的事情,方小姐等会儿就会来喝茶。之前Airbnb上的那些关于住宿的电邮沟通其实也都是方小姐或她的先生Stan在为他操作。事实上,这两天,画家的电脑也都坏了,他说他在等他的朋友将自己的电脑转送给他。他用过智能手机,但不喜欢,现在用的还是老式的手机。
就在早餐和方小姐来的间隙,他开始照料他的花园。他在浇花时,举着水壶,站在小池塘中间的鹅卵石上,面对着芸芸众花草,这个身材矮小的人竟有着某种武士提剑的气概。然后又坐下来,检视着他麾下的,披着小陶小土罐盔甲的盆景兵团,时而又捻捻或摸摸那些小花小草,好像他们真的是曾经跟随他征杀沙场的近卫军士。然后黎先生开始用钉耙细细地耙制院子里的白砂石,形成一圈圈以一个小盆景为中心的同心圆。他显然已经把这件需要将心力体力结合得很好的禅修练习做得很好,如果有时间的话,他有时一天会细耙两遍庭院,因为他养的那六只猫随时会将完美的圆圈纹搅乱。他说当他在做这件事时,会感觉自己很老。
来接我们的两个NGO组织的年轻人按照我们提供的地址找到了这里。他们是河内人,可是却从来没有到过龙边桥对面的这个都市里的村庄。他们自述当站在门口,瞪着那个破败的铁门,他们犹豫了些许时间,心想他们的客人怎么住在这个地方?可是当他们一进来,看到那个院子和正在耙枯山水的黎先生,他们都不自禁地“哇”了一声。他们本来是要来接我们去河内农村走访一个微型贷款项目的,可是他们现在几乎也不想走了,想和这个画家好好聊聊。
随着方小姐和另外一个女士的到来,画家的屋子从极其清冷的所在突然变得有些过于热闹了。我和方小姐事先有过接触,是在Airbnb订房的时候,她是黎先生的朋友,也成了他的租房经纪人。方小姐也是黎先生的邻居,她说八年前她和自己的法国丈夫决定步黎先生的后尘从河内老街搬到这里,自己买了地造了房,她还有一个朋友索性将越南中部会安的一所老屋拆了,用火车运过来,然后原封不动地在这里复制了。这里附近还有一些画廊,有一些画家住着,但画家之间的联络并不密切,黎先生说他也不太和其他住在这里的画家来往。方小姐本人是开旅行社的,她先生十年前以社会学家的身份到的越南,现在则兴致勃勃地经营着家里的越南餐馆和法国餐馆,也抽时间回复那些写给黎先生的订房电邮。
雄鸡会放声啼叫的子夜
在河内农村呆了一天,然后又去了离黎先生不远的方小姐的家。当我们晚上十点半回到黎先生住所时,画家正在根据一张被吹飞起裙子的少女的照片进行水彩临摹。我问,你不是说已经很久不画画了吗?他说现在经济情况不太好,他在考虑重新作画赚点钱,商业化的,甚至也不介意用一个新的名字,因为名字只是一个符号而已。“每个人都是‘nothing’”,他补充说 。
黎先生给我们倒了茶,还切了一块牛轧糖。让我们当茶点。我告诉他,我们后天清晨五点五十分就要去机场。我说隔夜为我们叫好出租车就好了,他说他要起来送我们,反正他也要早起跑步的。我们觉得相当不好意思,每天看他起得比我们早,睡得比我们晚,我们的到来好像把他恬淡的生活搅得有些乱,就像破坏他枯山水的六只猫。不过我还是有义务告诉他,刚才在方小姐那里,看她接了一个要在你这里住十天的订房要求。他苦笑道,“也许这次我得考虑自己去住酒店了。”
我注意到昨夜在我们入住后,黎先生还没有来得及从浴室拿走的牙刷,现在正呆在他的书桌上。他是个对待客毫无经验的人,但又在努力地修正着。比如第一天在浴室没有出现的沐浴露和洗发露,现在已经悄悄出现了。不过我们最终还是没有找到空调遥控器,这让那台东芝空调和房间里的胜家缝纫机以及老掉牙的梅赛德斯打字机一样,都成了纯粹的摆设。但是我发现我枕边的床头柜上,却悄悄地出现了一本Leonard Cohen 的诗集《Book of Longing》。这本书的出现,让我暂时不再介意此时房间的低温,而只是隐约希望回到十二月底,希望是清晨四点,希望自己在听曼哈顿下城,克林顿街整个傍晚的音乐,希望写一封信给一个模糊的人,最后的落款是,Sincerely。
然后就是半夜十二点半,窗外又有雄鸡开始啼叫。看了看表,嗯,比昨天是早了一个半小时啊。
河内最后一顿晚餐
在河内的最后一顿晚餐,我们本来没有特别的计划。黎先生说:“不如我来做一顿晚餐给你们吃吧。不过趁着现在夜色没有降临,我得到家里附近,方小姐母亲的菜园里摘些菜。你们愿意一起去吗?”
去菜园的路上,他指给我们看当初吸引他住到这里来的朋友的房子。两栋从外表上看上去无异的房子依然肩并肩地存在着。朋友那辆70年代的奶黄色凯迪拉克依然还停在荒草之中,早已锈迹斑斑,曾经喧嚣的时髦艺术青年的座驾,现在更像是一个类似存在于创意园区的艺术装置。朋友已经去世了。
黎先生说他其实在考虑搬到新的地方去住,比如越南南方。他说自己现在喜欢西贡多一点,因为西贡发展得早,现在和过往的变化反而不太大,而相比之下,河内在过去五年变化实在太大。对他而言,越南从整体来说,从十年前开始变得越来越不令人喜欢。
菜田就在顿河河畔。虽然此刻应该是一天中最美的落日后的暮光时刻,但河内连日的阴天让此刻的河畔毫无景致可言,河边的旷野舒朗,都是村民利用空地种的蔬菜,河上有些稀稀拉拉的机船和半沉没在河水中的一些吊车状机械建筑,让我想起在平壤看到的大同江,它们并不负责承担河流通常具有的诗意意向,它们的存在似乎只为了展现生活的沉重。黎先生遥指了一下西北方向开阔的河域:“那里是红河”。此刻我们眼前的那条没有波澜的顿河将在那里并入越南北方最大的河流,红河。
我们趁还有些天光,赶紧先到地里摘了菜。回家的路上,暮光被尘嚣完全吞没了,来时的小路甚至连路灯也没有。我们近乎沉默地走路回家。我觉得我有打破沉默的义务似的,问了个近乎白痴的问题:“你寂寞吗?”看他那么气定神闲的样子,我以为他会说,“怎么会?”没想到他呵呵笑起来,“当然,相当寂寞啊。”然后我们就听任了这样的沉默,一路无语地走回了家。
黎先生为我们做了蔬菜沙拉,油煎茄子片,用高压锅炖了鱼,下面铺垫了我们刚摘来的菜,还有芒果酸酪做的甜品。其中最特别的是一道所谓的“穷人菜”,那是来自他母亲的菜谱。他说是三十多年前和中国打仗,大家日子很穷苦的时候吃的。这是一道原料简单的番茄汤,酸酸甜甜辣辣的,好像东荫汤,在需要穿厚衣服的河内晚冬的夜晚,极其贴心熨肺。他说朋友的哥哥在那场战争中去世,再也没有回来。他重复了一遍,再也没有回来。于是,一场浩然的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就成为三十五年后,河内人家里的一碗冬夜的,冷暖自知的番茄汤。
晚餐场面温馨得令人有些伤感,幸好有一只小猫不停地窜上窜下,企图和我们分享那条鱼。他说他多么怀念自己坐在当中,然后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儿子,一起在电影院里看电影的年代。现在女儿长大了,十八岁了,再也不要和他一起看电影了。我说“越南导演在中国,大概就属陈英雄最有影响了吧。”他淡淡地一笑,“陈英雄是我的好朋友啊,他去年回越南我刚见过他。我喜欢他的新片《挪威的森林》 。” 我说他在国外拍艺术电影的自由生活不错啊,他说我在这里做晚餐吃晚餐也就是一部自己的电影啊。我问,你现在最想完成的项目是什么?他说他想造一座塔。
第二天清早五点半,我们提了行李下楼告别。黎先生已经坐在了生好的壁炉前,好像一夜都没有动。这也是我们昨天告别时,他的样子。送别的茶已经沏好了,除此之外,一切一如我们三天前刚抵达时的模样。
Tips
下榻:
河内画家房间预订链接:https://zh.airbnb.com/rooms/1747752,房费$100左右
停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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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内免费导游(Hanoi Free Tour Guide):该组织是城市友好大使性质的组织,免费为游客提供河内市内半天或者全天的多语种导游,大多由在校大学生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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